除了多了树妖这个陪聊外,秦钰在筑基后的生活并没有变化。
常规来说,门内弟子达到筑基境界后,通常会到执事堂接取可下山的任务,或者单纯就是下山去转转。
乾清门有硬性规定,上了山后,境界没能达到筑基的弟子,一律不得下山,除非遇到双亲离世之类的重要之事。
从练气到筑基,说起来简单,却是许多修道者一生无法突破的界限。
除了各位长老、门主在外游历时,直接在外面捡回来的徒弟,其他人能走过登云梯走到乾清门山门的,天赋在整个修真界来说,已经是中上水平的了。
加上乾清门内灵气充沛,在此修行事半功倍,也还有弟子五十年都没能突破筑基的门槛。
这些一直没能突破的弟子,有的会中途放弃,永远离开乾清门,下山去谋一份前程;有的会留下来继续尝试,五十年后突破不了的,乾清门会负责给他们养老。
离开的弟子凭借在乾清门学到的武艺、功法,下山后在俗世王朝里,也算得是不错的战力,加上乾清门的招牌,俗世贵族会有不少人愿意招揽他们。
虽然这些人离开后,就不能再以乾清门弟子自居,所作所为也不能代表乾清门,更与乾清门无关。
留下的弟子宗门会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靠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赚取贡献点,还可以继续兑换修行资源,尝试攀登更高的境界。
他们的子孙后代,可以进入乾清门开办的学堂——学苑,提前学习修行相关的知识,常规的课程,如诗词礼乐、琴棋书画、拳脚骑射等,也会同步教授。
学苑的弟子以及他们选择留下的父辈、祖辈们,统一组成了乾清门外门。
在每一期山门开,乾清门对外招收弟子时,学苑弟子跟其他前来拜师的人一样,能走过九千长阶,从山下通过登云梯走到乾清门山门,便进入弟子堂,成为乾清门内门新进弟子。
内门弟子其中一项出路,就是成为学苑教习。
有时候,学苑教习因为什么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或者要闭关,也会找自己的同修去代班。
秦钰之前就帮人代过班,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靠从秦阳昇那儿听来的故事,很受一众小孩儿欢迎。
就是那张冷脸,让人不敢靠近。
黎安曾不止一次看见那些小孩儿想上前请教,却又在秦钰冷脸下却步。
想着记忆里秦钰待人温和的态度,黎安本来还以为秦钰会主动去询问的,像个好老师那样。
但事实却是,秦钰看见了当没看见,没人拦他,他脚都不带停的就走了,最多记一下名字,在那个找他代班的教习出关后,跟教习说一下,让教习自己解决。
真就是不肯多加一点班。
黎安觉得自己还应该跟秦钰多学学不加班的艺术,以应付时空管理局那群总时不时逮人加班的管理员。
成为学苑教习,也是那些没能突破筑基的弟子们的出路之一。
而能成功突破筑基的,天赋好的一两年,天赋差的五十年,都得待在这山上苦修。
虽说乾清门幅员辽阔,是好几处山脉重重叠叠组成的仙山,风景秀丽,但时间长了,也难免会心生腻烦。
尤其是少年心性的年轻人,总不免向往山下的繁华,畅想以己所学惩恶扬善,成就一身锦绣华名。
有的是心系家人、朋友,想回去看上一眼,或者能在宗门里兑换些延年益寿的灵果、仙草,带回家去。
修真界的普通人跟常世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生老病死,甚至因为多了能力不俗的修真者,他们若失去了城邦、王朝的保护,会比常世的人更容易逝去。
很多人上山修行前,其实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下山时,回到故地,将是物是人非。
乾清门并不强求弟子要跟俗世的关系做切割,设立了专门的驿站在山下小镇,供弟子与俗世的亲友信件往来。
山下驿站的书信,会在每天的特定时间,通过传送阵,送到汇宝妙界的遗信堂;有书信要送到山下,也是从遗信堂的传送阵,在特定时间送到山下驿站。
驿站除了有传送阵能送东西到乾清门外,跟其他驿站并没有差别,信件往来都靠信差。
乾清门除了山下小镇,并不在其他任何地方设点。
下了山,一切随缘。
但乾清门对外界信息的掌握,却并不落后。
十年一开的招生大会、弟子大会,天南海北的人不远万里而来,自会带来远方的消息。
此外,乾清门也有不少弟子在外行走,或是为了历练,或是在贡献堂接了任务。
多数时候,从乾清门出来的,不论是已经离开宗门另谋发发展的,还是出来做任务的,同门相遇,能帮都会帮一把。
不帮也没人会说什么,本分而已,不是义务。
一句随缘,便绝不强求,也算是乾清门的特色了。
已经筑基的弟子,可以跳过遗信堂,直接到山下驿站寄东西,或者干脆出去闯一闯。
乾清门不会特意过问已经筑基的弟子,下山后的去处,只是出于师徒情谊、礼教,多数人下山时会跟自己师父或者管事长老告知去处。
秦钰代大师姐管理内门未拜师的弟子,也有不少筑基弟子在下山前来跟他报备。
可黎安跟了他百年,从没见他流露对下山的渴望。
秦钰不想下山,也不好奇山下的繁华。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黎安起初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下不了山,所以舍弃不必要的好奇,潜心修行。
现在秦钰能下山了,黎安却发现,他对山下依旧没有半点向往。
依旧日复一日地处理宗门事务,修行,练剑,偶尔去藏书阁看看书,各种书都看,奇闻异志,修行功法,符阵炼器,种药炼丹……秦钰看的书相当杂。
从他偏好地志来看,似乎又不像是对山下全无向往。
但就算树妖在山上待得烦了,提出要下山去走走,他也总是摇摇头,说一句,“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树妖反问。
秦钰却是沉默,转头又忙自己的去了,任树妖不满地叨叨。
树妖是真想下山,在天剑山鞘的山崖上修行时,就对飞鸟们所说的人世繁华相当向往,于是努力修行,想早日化形去山下看看。
可惜天不遂树愿,被劈成了焦炭,剩下一缕魂,还得跟着别人跑。
想归想,树妖对自己当下的处境还是有相当清晰的认知的。
秦钰的情况并不适合下山,而自己半死不活的半条魂,显然更不适合下山。
他也确实不想下山去逍遥了,还得跟秦钰叨叨个没完,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怎么说,早日恢复,拿回树身,有了自己的身体后,再逍遥不迟。
出于这一点考虑,树妖渐渐的话少了,开始催着秦钰修行。
秦钰并不是急躁的性子,不然也做不到百年筑基,还能气定神闲地待在内门处理宗门事务。
要知道,乾清门内门弟子如果五十年内没能筑基,通常都是会被遣去外门的,或者直接离开。
拜了师的有些特权,但也没谁像秦钰这样,能延长一倍的时间。他要是百年没能筑基,这个时间说不定还会继续延长。
宗门内却没人对此有异议。
拜入师门的弟子本就不按这个规则算,秦钰虽然修为不行,其他却是不差,代大师姐管理内门弟子,也是井井有条,授业有方。
他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也会给人一个方向,让他们去找专业的人解惑。
秦钰素来在众位长老面前是能说上话的,连带着跟各位长老座下的弟子们也关系不错,凡是他拜托的,其余人多少会卖他这个面子。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对秦钰的修为指手画脚?
不看僧面看佛面,秦钰好歹也是秦阳昇亲自带回来的徒弟。
况且,就秦钰为宗门所做的,已足够让人忽略他修为上的不足,更别提百年勤修的剑术加持,秦钰的实际实力并不弱于刚筑基的人多少。
偶有浮躁的时候,到一剑峰枯坐静心,又有树妖的力量以作安抚,秦钰总能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
眼下被树妖催着,本该是让人觉得烦躁的,秦钰却是气定神闲得很。
转眼数载光阴,树妖虽然总是催秦钰修行,黎安却不曾再见秦钰有过心思浮躁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秦钰知道自己的修行已经足够努力,有条不紊地在按自己的步调走;还是在树妖孜孜不倦地意识灌输下,接收了太多来自树妖的灵魂之力,在树妖的力量下被强制达成了心如止水。
从筑基到结丹,秦钰的晋级速度快得让所有人为之惊愕。
正常而言,越往上的境界越难突破,练气到筑基几十上百年,筑基到结丹一般要在这个基础上乘几倍。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之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古籍记载,曾有人千年不筑基,一朝突破,连破数道桎梏,直抵当世修为界限。破竹之势,几乎能一举突破此界限制,抵达远古才存在的神灵之境。
可惜,天道镇压,灭生劫下,消逝于临门一脚前。
秦钰虽然没那么夸张,堪破天地法则后,连破数道桎梏,但他筑基花了百年,从筑基到结丹却只用了三十年不到,也是相当让人惊讶。
秦阳昇甚至为此找了秦钰几次,一为他的封印,二怕他突破太快埋下祸患。
几番探查之下,树妖都熟悉秦阳昇的气息了,吐槽他是小题大做,“有本大爷帮忙驱散杂念,你找条狗来,大爷我也能助它得道成仙!”
他本是随口一说,谁知道第二天秦阳昇当真去找六长老,从灵兽院里挑了条狗回来,示意树妖展示他的能耐。
“……”
黎安和树妖同时沉默了,但大话都吹出去了,咬咬牙也就上了。
借由秦钰经脉为导向,点点清灵注入灵兽灵台,绿光流转间,灵兽兽瞳微睁,划过一抹清明。
天地灵气随之受到牵引,涌入灵兽体内。
这时候,黎安才看出来,秦阳昇找来的这条狗,还真不是随便找的一条狗,像是已经有些修行底子了,但一直没能突破,灵识受限。
此刻受到树妖力量的点化,兽目中的混沌顿开,清明一抹精光,是开智的迹象。
这变化让树妖本妖都震惊了。
他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自己真有这助生灵开智的能耐。
但想想以前在天剑山鞘上,山崖上草木众多,路过的飞鸟却尤其喜欢停栖在他的枝桠上,他又觉得没那么惊讶了。
也确实有某只鸟说过,如果不是天剑山鞘这两处山崖太过阴冷湿寒,它都想在怪松之上筑巢住下来了。
后来,这鸟还真的在天剑山鞘找地方住下来了,时不时的来看看怪松,给怪松讲在山下的见闻。
那日风云雷作,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树妖突然的情绪低落,被秦钰瞬间察觉。
“怎么了?”
秦钰问得小心,怕他又耍性子故意不理自己,还故意反着说了句,“你不想说就算了。”
往常这种时候,树妖是非要跟他反着来的,他不让自己说,就非要说。
但这会儿,树妖只是闷闷应了声,当真什么都不说了。
秦钰语塞,迟疑半晌,疑惑掺着关切,顺着灵魂力量流淌入魂体。
树妖向来不喜欢他给自己灵魂力量里带有情绪,此刻也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旧相识,还是这么多年下来,对秦钰的怨念已经淡了,竟是在那关切的意念下,柔和了心境,反哺些许温凉魂力。
不同于以往的清冽,随心境而放柔的灵魂之力,如夏夜莹虫光点,浅绿闪烁的微光因夏夜热浪而冲淡了色彩的冷,泛着些许暖意,却并不灼人。
清凉有之,温暖亦有之。
心际微动,秦钰在感受到那带了点暖意的力量后,连面上的表情都有一瞬的失控,在素来的淡漠里显露几分呆愣的惊愕,又有几分藏不住的欣喜,让笑意跃上眉梢。
手边的灵兽蹭了蹭指尖,秦钰才醒过神来,顺势在它蹭过来的耳尖上捏了捏,小声解释了句,“帮你的不是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