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附带的无力感也逐渐散去，苏离的呼吸变得平稳，他坐起身，对着枝枝诚恳说道：

    “谢谢。”

    都是天使了，会点特殊的能力也不奇怪，对于如此高效快速，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类使用的治疗手段，他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只是……苏离看着小姑娘背后的翅膀，再次感慨：“天使真的存在啊。”

    但旋即又有些难过，因为这是妈妈花费巨大的代价，为他带来的天使。

    根本没有什么凭空出现的奇迹，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残酷。

    苏离感觉心里堵得慌，她以为做的这些事情，自己就会感到开心吗？还是说，觉得自己应该去体谅，去原谅她抛弃自己的这件事情？

    苏离低着头，深陷在低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他一方面对母亲很愤怒，另一方面又对她做的这些事感到悲伤和痛苦。

    一人一天使坐在床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枝枝几次欲言又止，她察觉到季寻哥哥现在的心情不咋好，但她又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想要开口安慰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的视线随意落在房间的其他地方，忽然看见在墙边柜子的角落里，放着一些用过的颜料和画纸。

    再往偏处瞧，刚好能看见一幅男童的果体画。

    好奇怪的画，怎么不给这个孩子画衣服啊？枝枝并不理解人类拥有的羞耻感，她只知道人不穿衣服很可能会着凉生病。

    但好在她不需要提醒一幅画去穿衣服，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些绘画的工具。

    她想，或许可以让季寻哥哥去做喜欢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从那种沉重的氛围里脱离出来。

    “……”枝枝习惯性想开口喊他季寻哥哥，但危险的预感让她及时制止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呼，称呼什么的一时间还真是难以改过来呢。

    小姑娘吐了口气，才继续对着苏离说道：“那里有颜料和纸张，你要不要画画？”

    听到她的话，苏离慢慢抬起脑袋，眼睛里茫然又平淡，看着这位天使好几秒后才反问：“为什么要画画？”

    因为这是你为数不多感兴趣的爱好……枝枝张了张嘴，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语又默默咽了回去，她忽然沉默了。

    湛蓝色的眼睛略微震颤，坏事，原来季寻哥哥现在的爱好不是画画啊！那是以后才会有的兴趣啊！

    没办法，小姑娘顶着少年奇怪的目光，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说道：“给自己找点其他的事情做，能有效转移注意力，改变一下心情。”

    “……”苏离看向枝枝的眼神变得更加寡淡了，他转过头，自语般说道，“抱歉，我的状态让你受到影响了，我很快就会调整好的。”

    看着少年再次习惯性的自我消化负面情绪，枝枝抿了抿嘴，有点不知所措。

    她的提议对于现在的苏离来说过于突兀了，根本不会起到安慰的作用。

    空气中再次陷入良久的沉默。

    片刻后，小姑娘湛蓝色的眼眸缓缓闭上，她再次轻缓出声：“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少年再次看她，脑海中闪现出曾经母亲在床边为他讲睡前故事的画面，那是他与母亲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嗯，只是故事。”枝枝睁开眼，深吸口气，甜软清脆的嗓音开始讲述起故事的开头。

    「曾经，天上的神明在人类的世界里种下了一棵果树。

    「这颗果树以人类的感情为养料，扎根在梦境与心灵的深处。只要吃下这颗神树结出的果实，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神明是仁慈的，种下神树的本意，是为了留给那些陷入绝境却又与命运抗战到底的人们一丝希望。

    「这是给予那些不畏苦难之人的嘉奖。

    「神明将神树交给一名天界的天使来照看，并对天使嘱咐说：你的任务就是将果实给予那些在苦难中挣扎，心中还留存着希望的人们。但我要告诫你，你绝对不可以偷吃掉果实。

    「天使受命前去照看神树，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怠慢，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人类相处了漫长岁月的天使，诞生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好奇。

    「为什么人类会拥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感情和想法？为什么弱小的人类会爆发如此强大的精神能量？为什么受尽苦难也要奋不顾身的活下去？反正最后的归宿都是死亡不是吗？

    「但是，人类夹杂着绚丽情感的生命，仿佛一场短暂的，盛大而美丽的烟花秀，落幕结束后，仍旧意犹未尽。

    「心中的疑问让天使开始向往起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美好，于是，受到人类影响的天使，将目光看向了神树。

    「神树上的果实，是浓稠鲜艳的红色。天使违背了神明的告诫，摘下了红得刺眼的果实，并许下愿望：请赋予我人类同样丰富的感情吧。

    「天使获得了人类的感情，但得知此事的神明，对她降下了神罚。天使被驱逐天界，被剥夺身份，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女性。

    「神说，成为人类，你将得到你所想要的，这是惩罚，也是代价。

    「之后，变成人类的天使来到了人间，起初，她是紧张的，是期待的，心中流动的感情于她而言是新奇的，陌生的。

    「但成为人类的她，最先得到的不是她所向往的，而是疲惫和饥饿。人类的身体孱弱，需要定期进食，还要注意不能生病。在人类社会没有金钱，没有休息场所的她，光是生存就已经竭尽全力。

    「她饱受苦难，心中充满悲痛，嫌恶和悔恨。可越是痛苦，她就越能体会到那些在绝望中前行的人有多么不可思议。

    「现在，有了人类感情的她已经知道为什么人要如此艰难的活着了。因为，她惧怕死亡。

    「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答案，和她曾经想象的完全不同。为什么会不同？是因为没有信念吗？

    「她开始以“幸福”为目的，在人类社会努力生存拼搏，她结婚生子，过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生活。

    「这就是她所向往的美好吗？或许是的吧。身在人间，作为人类，拥有了家室，拥有了归宿，应该是幸福的吧。

    「在她生命走向终点的前一刻，她在梦境中回到了那棵神树下，树上的果实红彤彤，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回想起曾经作为天使的一切，她忽然想明白当初她所向往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只是对日复一日的枯燥感到乏味，所以被人类在燃烧般的情感吸引，对他们热烈追求的美好产生了好奇和渴望。

    「她所向往的，从一开始就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中，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