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出阿尔卑斯山记
作者:覆舟水   是,教宗最新章节     
    弗里德里希公爵被卫兵队围在中央,在向西北城堡走去的途中忽然折返。
    在返回自己的王宫之前,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渴望去和那个孩子见一面的冲动最终压倒了理性。就像他为了为克莱恩报仇甚至淡忘了兄长之事一样,他渴望见见那个克莱恩抚养多年的孩子。
    他记得罗塞尔伯爵说过他们今晚住宿的地点,他们只会留下一晚,错过这一夜,他或许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和那个孩子相见。
    沉重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抵达目的地的前一秒。
    在破旧的小旅店门前,公爵看见了一个正无聊地坐在台阶上擦拭佩剑的少年。拥有一张与自己七分神似的面容,只是气质稚嫩和随性的多。
    生物的直觉疯狂敲打他的大脑皮层,告诉他:这就是他要寻找的那个孩子。
    “你……”
    公爵走到卡尔面前,欲言又止。
    “啊,公爵殿下您好!”
    卡尔在白天的争执时见过弗里德里希,因此马上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少年戴着那顶对他而言大了许多的铁盔,慌慌张张地敬了一礼,铁长戟的末尾戳进地里,和撞击在一起的链甲靴一同发出“嘭”的一声。
    “我是伯爵亲卫,卡尔!公爵殿下日安!”
    12岁少年的清脆嗓音清楚传进弗里德里希的耳膜。
    “卡尔……”
    少年听见公爵喃喃自语,后者眯起眼睛,用眼皮掩盖了眼神饱含的感情,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呃……殿下,是、是哪里没做到位吗?”卡尔惴惴不安,试探性地问道。
    他的军礼以及向上位领主问好的措辞都是向伊莎贝尔临时抱的佛脚,说不定哪一句发音出了问题,惹得公爵不快,万一连累罗塞尔大人也受责难可就糟糕了。
    “不,不不不,很到位的礼仪……”公爵失魂落魄,“你是那个,从伦根菲尔德来的孩子是吗。抱歉,我不记得维特尔斯巴赫家在有成员流落在那边,你应该是记错了,记错了……”
    “是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弗里德里希的温和让卡尔顿时“蹬鼻子上脸”,少年嬉笑着挠着后脑勺:“我只是克莱恩大人收养的野小子嘛,怎么可能是和殿下来自同一个家族呢,肯定是克莱恩大人为了鼓励我努力上进才这么说的啦。”
    “唔!嗯嗯嗯嗯!”
    公爵闻言,脸色立即像便秘一样铁青难受。
    “克、克莱恩那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虽然我不记得了,但说不定族人有人记得,也许是哪个不负责任的混账的私生子,唔唔唔……!”
    他咬牙切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滴一滴滚落。
    “总、总之,以维特尔斯巴赫家主的身份,少年啊,你姑且享有那个姓氏也无妨!”
    “哦。”卡尔挠了挠脸颊,露出灿烂的微笑,“那谢谢您啦,公爵殿下。”
    他的笑容如春风般融化了弗里德里希僵硬的表情,后者“嗯”了两声,低下头颅,额前的碎发遮挡了眼睛,温柔的光芒在棕发后一闪而过。
    “啊,伯爵大人~”
    卡尔惊喜地喊道,小跑着跑到姗姗来迟的罗贝尔身边:“公爵殿下允许我保留姓氏了,我不用改名了,好耶~”
    “当然了,这是公爵殿下该做的,对吧?”罗贝尔对他“核善”地微笑道。
    公爵当时掩面而逃,逃离的速度大约比看见猎鹰的兔子快上三分。
    结束了在海德堡的工作,获得了弗里德里希的选票承诺,罗贝尔本想尽快踏上路途,奈何天色渐晚,他们只得姑且在城区的旅店将就一晚。
    弗里德里希公爵本想给他们筹备数间上佳的住处,被罗贝尔无情地拒绝了。
    在他暗示表达了不希望将卡尔留在海德堡的愿望后,罗贝尔对他的态度明显恶劣了一万倍,先是拒绝了招待宴,又拒绝了入住海德堡宫殿的客房,连个理由都没有留下。
    公爵似乎察觉了他的态度转变,理亏心虚的男人不敢有任何不满。将盛满一小箱、足足八百枚弗洛林金币交给了他,按他的话说,这是“感激您照顾卡尔的谢礼”。
    但话进了罗贝尔的耳朵,立马变成了“收下这笔钱,带他离开得越远越好”。
    他的态度于是更差了。
    夜晚,出于复杂的心情,罗贝尔帮收拾着这间仅住一晚的客房。
    传说中,当一只夜莺死去时,其余夜莺会聚集在它身边啼血泣涕,所谓万物有灵,无外乎是物伤其类——见同类遭受苦难,便联想自己同样逃不出命运的万年弄,是而悲从中来,掩面哭泣。
    对于没能寻找到亲生父母这件事,年幼的小卡尔全然不在乎,依旧哼着歌谣铺好被单。
    不曾享受亲人庇佑的孩子总是比同龄人成熟得更早,就像战舰唯独在失去航向之后才敢不惜一切地冲入风暴。拉迪斯劳斯,还有眼前的小卡尔,他们都比罗贝尔见过的同龄人更坚强。
    12岁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好像才从神学院毕业,一个初出茅庐的黑袍神甫每日游走在葬礼和婚礼之间,蹭人家的酒席,经常被灌到醉醺醺地走回旅馆。
    “卡尔。”把一床薄被子放在床上,罗贝尔轻声问道,“抱歉,我没有找到你的父母,我犯了惯性思维的错,你的父母可能不在这里,你看,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人的去处,说不定他们现在在其他地方,吕贝克或者巴黎。”
    “还说不定,是死了呢。”
    卡尔毫不在乎地说道。
    “没关系的伯爵大人,您得知道,没有家人其实是件自在的事情。”
    “嗯,这倒是。”
    不受养育,自然也不负责任,孤儿唯独在这一点上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具备优势。
    “而且,其实不知道他们是谁,挺好的。”卡尔叠被子的手忽然停下,眼里流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复杂感情,“克莱恩大人他一辈子也没有从家庭的阴霾下走出来,人们总偷偷嘲笑他的父亲是个贫穷的奴隶,母亲是个站街的。”
    “可就连这样的父母,都没有抛弃孩子。”罗贝尔突然道,“而有的父亲,即使富有到拥有一整个国家,却连与孩子相认的勇气都没有。从这个角度看,道德和地位财富的关系也没想象中那么大。”
    “伯爵大人呢?伯爵大人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卡尔眨着亮晶晶的眼珠,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占满了他的瞳孔。从中可以让人感到格外的诚挚与天真,换成任何“成熟”的大人,恐怕都没法大胆地询问堂堂伯爵的家庭。
    “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他们。”罗贝尔向来没有架子,这是他的少数优点之一,“我的爵位是靠一次次战争获得的奖励。”
    “哇,好厉害!”
    少年赞叹道。
    克莱恩郡守生前就经常希望靠功绩获封爵位,从此跻身贵族行列,可惜直到去世都没能实现。但这不妨碍卡尔由衷地敬佩那些凭个人努力打破阶级隔绝的人物,眼前的罗塞尔伯爵就是最好的榜样。
    “我的爸爸妈妈……好像什么都没留给我。”
    罗贝尔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没有注意到少年仰慕的眼神。
    “但他们拼命带着我从战乱的奥尔良逃到了安科纳。从维也纳到海德堡的路,我和我的人走了几十天。从奥尔良到安科纳,带着一个傻乎乎的婴儿逃出这么远应该挺困难吧。我没见过他们,不过他们应该是爱我的,不对,他们一定是爱我的。”
    如果不爱呢?似乎也无所谓,他从来不是依靠某人的爱活下来的。
    “您人真好,殿下,您的父母一定也是很善良的人,才会生出您这样善良的孩子。”
    罗贝尔哈哈一笑,揉乱了他的头发:“小鬼头嘴这么甜,你是要进编啊?”
    但无论卡尔想不想进编,等回到维也纳之后,他肯定会给他在宫廷里谋一份闲差。如果卡尔有上进心的话,就安排到恩里克手下跑腿,“拥有一个姓维特尔斯巴赫的小弟”,想必恩里克无法拒绝。
    在海德堡的一夜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那个半张脸烧成烂肉的怪女人仿佛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再来打扰他们平静的旅行。唤来白袍人询问情况,也只从灰背隼嘴里得到了“一切正常”的回复,看来女人真的没有追来。
    是因为他们没有再暴露行踪?还是“晨星之子”那里出了问题,导致无暇分身顾及这边?
    无论如何,安全总是件好事。
    翌日,“莱茵兰观光旅行团”再次踏上征途。
    这一次,杜绝了一切世俗的纷扰,他们的目标不会再有改变。从海德堡前往曼海姆,沿着南北行向的罗马古道北上美因茨,再向北前往科隆与亚琛,莱茵河横绝东西,天堑变通途。
    十月的欧洲大陆天气转冷,罗贝尔在单薄的衬衣外又套上了一层牛皮大衣,古怪的装扮看上去既像贵族,又像教士。
    他把手铳塞好火药,例行塞回侧腹下的枪套,确认背上裹在破布包里的咎瓦尤斯。所有人准备妥当,他高兴地扬起马鞭,阳光照在无名指的戒指上,熠熠发亮。
    “走咯!去莱茵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