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个内奸。”
白殇的话让荧感到了惊讶,同时心中也产生了警惕,右手虚握,随时准备唤出祭礼剑。
白殇如果真的是内奸,那么他是打算坦白自己的罪行吗?
还是说,他另有所图,打算利用这个真相来让荧分心,好对荧发动攻击——难道他还在为那些魔道修士效力吗?
但实际上,白殇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依旧坐在原地,就好像刚刚的那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一样。
荧仔细地看着白殇,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最后,她从白殇脸上无声流淌的泪水中明白了他的想法。
荧这才意识到,白殇的目光并不是单纯的空洞,不是因为疲惫和衰老而变得呆滞,那是浓郁到极致的悲伤。
人什么时候最为悲伤?
这无关于悲伤的人是谁,也无关于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了那个人的悲伤,因为在那一刻,巨大的冲击会让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的内心究竟有多么悲痛。
而在一切发生之后,也就是痛定思痛的那一刻,才是对心中的悲伤体会最深的时候。
现在的白殇就是如此,他应该是刚刚才知道,自己居然一直在帮助魔道修士,这个事实同样令他感到震惊,甚至是心痛。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荧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白殇的身边,看着这位长老已经变成了垂垂老者的脸,问道:
“是因为中了魔道修士的法术?”
白殇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
“是我的错……我居然没能发现。”
“我早就成为了那些魔道修士的傀儡,我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想到的事情,都被他们知晓了。”
荧虽然对修士的法术不了解,但她毕竟游历过诸多世界,也能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对于白殇的状况也有大致的猜测。
“难怪昨天晚上,韩蔚能够控制你。”
不止是韩蔚控制白殇的事,那个无面就是通过白殇,提前知道荧和凌月即将对他们发动攻击,从而提前做出准备。
荧的话让白殇的眼皮抖动了一下,头也无力地低垂了下去。
“如今东城区……已经被毁,禁制最多只能支撑三五天,唉!那之后,临渊城若是未能修复,城中百姓……如何是好啊。”
东城区占地面积不小,想要三五天就修复城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经过昨晚的事情,原本东城区所在的位置说不定还会有妖怪潜伏,入夜后就算不至于像荒郊野外一样,但相比以前,一定会凶险得多。
要是让荧来做决定,她或许会选择暂时放弃东城区,先将城内的环境稳定住,之后再一步步地将东城区修复。
可这样做的话,首先就得想办法安置好原本住在东城区的那些百姓,城内物资虽然充足,但能够使用的土地却不算多,这种决定必定会招来诸多非议。
做出决策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荧对此深有体会。
“但也是多亏了你用那个阵法,我和凌月才能赶到东城区去,也是多亏了你,凌月才能留下后手,估计无面和韩蔚,他们两个现在应该也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至少暂时不能再做什么坏事了。”
荧试着安慰白殇,但她也知道,这些话能起到的作用不大,比起敌人失去了什么,最令他感到痛苦的,应该还是自己没能守护住什么。
“都是我……是我的错。”白殇似乎没有听到荧的话,嘴里开始小声念叨着这些话。
“大哥是被我害死的,临渊城也是因为我而遭此大难,还有你们……”白殇看向了荧,“你们本不应该牵连进来的。”
“我究竟,做了什么……”
他显然已经陷入了怪圈,就像大部分遭遇悲剧的衰弱的老人一样,也许对他来说,自己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渴望。
荧虽然想要帮他走出困境,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显然,现在的白殇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
好在这时,本应该去休息的赵师兄突然冲进了离火殿,虽说违背了长老的命令,但他的脸上却满是笑容。
“天渊城的人来了!”
天渊城,现如今天苍派总部所在的城市,也是这偏远之地,最为繁华和安全的地方。
荧虽然从未去过那座城市,但从临渊城人们的口中,也时常能够听到他们对天渊城的向往。
天渊城中天苍派的修士的到来,必定能为临渊城的重建提供助力,对于现在的临渊城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果然,白殇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变得浑浊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走出去,亲眼看看同宗们带来的好消息。
可是就像之前所说,他早已油尽灯枯,就连这一喜事的冲击都无法接受。
白殇的身体没能站起来,他只是转了个身,看到了门口走来的修士,然后便永远地倒了下去。
于是,已经疲惫不堪的天苍派再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在来往的人群之中,荧抬头看向离火殿中的神像,但眼前浮现的却是无面和韩蔚虚伪的笑容。
“魔道修士!”
荧感觉到怒火也在自己的心中燃起,她本来只希望找到回提瓦特大陆的方法,对于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些不同身份、不同立场的那些人之间的争端,荧其实并不想参与其中。
作为一个外来者,她怎么能够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这个世界一定是正确的呢?
可是,当荧与那些人产生了交集,他们的命运也就交汇到了一起,就算荧想要抽身事外,想要对这些事情保持一颗平常心,也是难以做到、甚至是无法做到的。
因为她不是木头,不是没有感情的生命。
魔道修士的所作所为令她感到了愤怒,她甚至想要现在就去干掉那两个人。
“我果然……”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响起,荧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了还在提瓦特时的一段记忆。
“我果然,没有被神明注视着啊……”
是哲平。
那个一直渴望得到神之眼,最后却因过度使用邪眼而死亡的鲱鱼一番队队长,荧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呢?
是因为他们都是求而不得,都有着想要追求的事物,最后却都没能成功吗,甚至两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荧感觉不是如此,或者说不止如此。
白殇是想要守护,而哲平是在追求力量,他们的目的并不完全相同。
荧一边朝着殿外走去,一边思索着,她要让自己的脑子运转起来,她想用一些事情来避免自己也陷入现在悲伤的环境中。
但她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些神情悲痛的天苍派弟子,最终心里出现了四个字:
“求而不得。”
他们追求的事物并没有错,他们也并非是为非作歹之人,但最后他们都倒在了追求渴望之物的道路上。
荧走出了大殿,或许是她不愿看到这样的景象——这个在混乱之中还不断涌现悲伤的景象。
于是,荧和那位来自天渊城的天苍派修士碰面了。
那位修士的全身都被道袍遮蔽,头上还带着一个极大的斗笠,这让荧也无法看见对方的脸。
对方看见了荧,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