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边的临城,鲁师傅正准备打烊关门,这时候却硬挤进来一个年轻人。鲁师傅正要伸手驱赶,却看到他面色苍白,一只袖子里空了一段,便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决定还是接待一下这位客人吧。
那个人虚弱地说:“鲁师傅,据说您是这里最好的假肢师傅,我赶了很远的路来求您帮忙。”
鲁师傅看了看他,无奈地说:“来我这里做假肢的人是很多,但大多是伤口老熟,身体也大体恢复的人。像你这么气虚体弱,还赶了远路的可不多见。看这面色,应该伤口都还没全好就开始赶路了,我给你挑个较为温和的毛皮软套吧。”
来人似乎连谢他的力气都没有,只用另一只手在桌上放了些银两,就随他进去挑选假肢了。
堂屋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除了假肢外,还有假鼻子、假耳朵、假眼珠,在昏黄的傍晚看起来很是渗人。鲁师傅带他走到了一排动物皮毛制成的软套前,让他自己选。
云挚抬眼一看,软套的末端都连接着些木头做的假手,有拳头状的,有开掌状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劳作者接捧东西时做个辅助支撑。他的眼睛瞟向了后面一排的钢铁假肢,这些的末端大多连接着铁钩、虎爪等兵刃,一看就不是日常使用的。
鲁师傅阻止了他的视线,摆摆手说:“不行不行,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安铁的,不仅会疼死你,还容易感染。”
云挚不再坚持,他想到了明日要见的那位贵人,还是以日常用的假肢示人比较稳妥。
他随意地选了一个带着木掌的假肢。鲁师傅的安装从重新包扎伤口开始,操作得极为熟练。打开裹布后,云挚发现自己的断口有些新肉正在冒出,但更多的是已经凝结的可怖黑血。
“这些新肉填补完伤口的亏空后就不再长了,等它们全都变成正常的肤色,伤口也不再疼了,就能来装那些钢铁假肢了。”
鲁师傅面对这样骇人的伤口也是镇定自若,全然不为所动,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
临城名义上也隶属朝廷管辖,可实际上全是齐王说了算。这里刑罚严明,盛行肉刑,因而常有断手断脚,或者被削去了鼻子耳朵的人来找鲁师傅帮忙。
云挚还未适应用一只手骑马,他一路主要靠走,偶尔搭载一下别人的马车,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临城。
他不仅是来装假肢的,也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位贵人因为其他差事来到齐王的属地,见云挚只是顺便。
尽管鲁师傅的动作驾轻就熟,但包扎和勒紧的过程还是让云挚疼得冷汗直流。他抹了一把汗,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弱处。
鲁师傅宽慰他说:“过了这个坎就好了,没了手脚人在我们这里可多了,大多都能挺过去,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
云挚并不领情,他可不是只过小日子的人,如果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断手的平头百姓,他还不如就此了断算了!
一切都安置好以后,天也黑了下来,鲁师傅点起灯,让他在黯淡的灯光下观摩一下自己的新手。
云挚将手朝前伸出,想做出一个麒麟掌的动作。可讽刺的是那个木手掌不能弯曲,只能直挺挺地平摊在那里,根本立不起来。
云挚咧开嘴,诡异地笑了起来。就算能做出实打实的麒麟掌动作又如何?难道还能像以前那样伤人吗?
现在连摆摆样子都做不到,正好断了他的念想。不过幸好,断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还能打出麒麟掌,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和人双手对掌了。
云挚谢过鲁师傅,走出了他的店铺。这个临城是有宵禁的,为了不节外生枝,他笔直地朝客栈走去。
一路上,他开始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为何自己要以身犯险,强行与那伙人对抗?当时是自己武力大增让内心膨胀了?还是一贯过于自信,觉得直接冒险也没问题?
最关键的是,那个时候姐姐真要扼死他吗?如果真想他死,又何必专门拦下云佑?自己根本就没分析清楚状况,就做了最草率的决定,真是愚蠢至极!
云挚伸出新接的左手看了看,先前鲁师傅给他吃过止疼药了,现在断口只是有些麻,已经没那么疼了。那个止疼药大概有让人瞌睡的效果,他觉得倦意正在疯狂地涌出,让他看着这个木掌有些恍惚。
“云渡,小看了你这个小崽子!是手里的剑太好还是他的剑气确实不同往日了……”
这些细节他都没来得及探究,但血债血偿,云渡的这笔账,他是记下了!
从中原来到东边,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姐姐。他又觉得当时如果和姐姐一起死,说不定是个不错的结果。比起不能见到姐姐,被姐姐蔑视更让他无法接受,如果要回去,也必须风风光光地回去!而他唯一的希望,就都押在明天要见的那位贵人身上了。
他看了看雕琢逼真的木掌,装上这个不顶用的玩意儿也挺好,起码和那样的人相见,不能总是一身江湖气。他不仅需要这个斯文的假肢,还准备了一身华贵的衣服,他以前在江湖上就喜欢做公子哥打扮,他知道自己穿起来是合眼的。
云挚揉了揉即将打架的眼皮,加快脚步去往客栈。身边一直路过几人一组的巡逻士兵,他们穿甲配枪,精神十足,普通百姓哪怕看上一眼都能感受到十足的威慑。
这里与大多数城镇不同,不是府衙的衙役在走街串巷,而是军容齐整的兵爷在维持秩序。云挚刚来不久,觉得临城还是很欣欣向荣的,在这样固若金汤的大城里,为什么如此注重练兵呢?
算了,这些都是别人的事。如果是姐姐,肯定又要唠叨说江湖人不要触碰朝堂之事了。
可江湖人再厉害,他们也是“草民”,更糟糕的情况下还会被朝堂定性为“流寇”。乾影派一直不肯荒废所属田地的耕作与纳税,就是为了让门下的正式弟子有田地可以依附,避免成为流民。
但现在,他自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出逃流民。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改变了,姐姐为什么不明白呢?武功再高强,也终究是一个“草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