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齐阤略微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个自认为缺少刚性和能力的儿子,好似第一日认识他。
也万万想不到他是何时搭上乾安帝的。
屋内一时沉默,唯独年迈的将军抖着身子,欲一巴掌打醒儿子。
“东西要紧,大将军稍安勿躁。”
裴俭适时开口,面上的笑容依旧不抵眼底。
齐行度容色沉静,目光略过父亲时,闪过一丝愧疚,而后是更加坚定的直直盯着裴骁。
“你要的东西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
“呵,太子殿下素有贤名,或许不会与你计较,本王可是荤素不忌的,劝少府还是识趣些……”
“这次出征,我要同去。”
“你胡闹什么?”
齐阤闻言愠怒,凌厉的巴掌到底是落了下来,力道之大,打的齐行度侧了脸,身子却半分不动。
……可见决心。
“儿子有必须去的理由……”
“为大哥报仇!”
齐行度说的缓慢却铿锵,“父亲拦不住我。”
“……逆子!”
嗫嚅半日,年老的将军只吼出这么一句。
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就是死在月氏,每每想起,都叫他痛心悔恨不已,恨不得生啖其肉。
偶尔被眼前人气的发癫,他甚至会阴暗的想,为何当初去的不是眼前这个叫他百般嫌弃的小儿子?
如今,好不容易小儿子说出这样有担当的话来,他第一反应是抗拒。
仇恨重要,可血脉割不断……
“殿下觉得为难?”
齐行度自顾说着,“圣上将一半虎符交给我,为的就是防着殿下。”
“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此番举动,便是养虎为患,想做一石二鸟的卖国之计……。”
碍于宗亲亲族,就算齐行度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裴俭还是开口制止道:“你大胆!不可遑论天子。”
齐行度并未将眼神分给他,自顾说着。
“拉拢月氏,合谋对付殿下。此战非打不可,臣并未在朝堂浸淫,更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圣上找臣,臣不敢不从……只是殿下叫臣等的太久。”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皆是震惊。
裴骁心内尤其复杂。
那个人的软弱怕事,他一向是知道的……
可本以为齐行度会借着圣人的信任和虎符生事,亦或者会因为薛扶泠为难他……
是他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
这念头只是一瞬,但也足够叫他重新审视这位儒将了。
“殿下,犬子年幼,臣愿代子前往……”
齐阤口中酸涩,竭力阻止儿子,却不知如何开口能叫裴骁等人信服,就这么几瞬的时间,身上的苍老感好似将他倾没,全看不出戎马一生的武将风姿。
东宫。
众人知晓太子欲亲征月氏,虽心中各异,却也量力而行,忙中有序,帮着准备。
因月氏寒天漫长,薛扶泠安静缝着一对护膝,面前的人只紧紧盯着她的侧颜,沉默无声。
紫竹欲上前替两位主子添茶,便瞧见裴骁挥手遣人。
待屋内只余他两人,薛扶泠轻笑一声,“殿下,可是在齐家发生了什么?”
这话问的坦荡,只因她早已经放下了齐家的一切,安心、真心、一心一意的对待这个将自己视若珍宝之人。
裴骁没说话,自个拽着垫子挪到薛扶泠一侧,拦腰将人抱住,将头沉甸甸的搁置在她的肩上,好似卸下了所有力气。
见他如此模样,薛扶泠更加疑惑,将将出口的询问,又被腰间传来的紧迫感拦截。
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说话,而是用尽力气去回抱这个似乎要破碎了的人。
紧密相拥,好似彼此是天地之间唯一可以托付之人。
良久,沉闷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
“今天去的是齐家。我以为他会因为玉玺和你的关系为难我,没想到……”
“殿下……”
再听齐行度的事情,薛扶泠内心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波澜,她对他已经放下,眼下有了更值得关心的人,其他人也成了前尘往事,不值得浪费心神。
只是刚想开口,唇上便传来粗糙的触感,裴骁的手指满是常年握剑的老茧,一触便知。
“只是想说,今天之事,给我的感触也不少。”
“我本以为齐行度不是个能扛得住事的人,没想到,他生生抗住了他父亲的鞭子,也要跟着去,倒有几分家国大义的血性。”
薛扶泠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一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骁捕捉到对面之人的模样,也了然。
对于薛扶泠的心意,他有足够的信心,不需要无时无刻的去确认或者要解释。
对她,他要说的是另外的事。
迎着薛扶泠的目光,裴骁从怀中取出一方物什。
“只有一件事,比任何无关的人事都重要。”
竟是太子妃印!
心中的疑惑更甚,哪怕是象征着权利的珍宝被放到掌心,薛扶泠也并无半丝高兴。
小小的印章没多少重量,却叫她的心沉了又沉,仿若千斤重担压在上面。
“殿下……想做什么?”
谁知裴骁竟笑了,眼中的坚定却是半分不减,“怎么这副表情,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我的妻子只有你,这是我早就想给你的东西。”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从小到大学到最多的就是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若是没有战事,他便能早一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不叫她在一堆人里受委屈。
“与月氏开战在即,也不知何年月才能结束。”
“或许很快,也或许很慢。宫中有你姨母兰妃娘娘,东宫之中,众人都是好相处的,谁也不会去为难你。”
“可战事不一样,这次是举全国之力开战,定是要与月氏决个生死,万一……唔……”
话还没说完,薛扶泠便手比脑子快的捂住裴骁的嘴,第一次在他面前强势起来。
“殿下休要浑说!你一定会成功。”
对面之人面上并无悲伤,甚至还带着温情。
可越是如此,越叫薛扶泠心急,那人风轻云淡的好似在临阵托孤一般,只叫她心中堵着闷闷的难受。
看着面前怎么也看不够的温润面庞,裴骁难得的没有将心中的不安说出口。
只恍然想起从前经历那么多要人性命的危险,他都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反正无人在乎,死了便死了,一点顾虑也不曾有过。
人果然有了眷恋,顾忌的也多了起来。
甚至在没有把握的事上,头一次想祈求神明,给予一点点的幸运。
理智回笼,心中又有了别的想法,只按下不提,坚定的向她保证。
“会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