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晋升高位以来,曾泰始终如履薄冰,最为忌惮的便是暗处的这些袭击。
因此,在听到窦澈的陈述后,曾泰没有故作姿态,而是直接走上前去,查看窦澈所指的位置。
而站在一旁的朱明月,则被他忽略了过去。
朱明月虽性格活泼,但她毕竟是居住于皇宫深处的尊贵公主,与朝廷百官并无交集。
即便是身为六部尚书的曾泰,也不曾见过朱明月的面庞,因此并未行礼,而是直接趴在地上,不顾官袍被黑灰玷污,亲自擦拭那一块焦黑的痕迹,脸色随之阴沉下来。
果然,这绝非木头燃烧后砸落造成的痕迹。
纵使梁柱栏杆再重,砸击痕迹再深,也只能在地面砸出一个坑洞,绝不可能在地上留下如此坚固持久的烧痕。\"
此处只能是引火物燃烧后留下的证据。
确认了这一点后,曾泰转向窦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此前在考场之上,窦澈就已经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冷静,竟能当机立断地想到用湿毛巾捂住口鼻以防止吸入烟尘;而今又能在这满目狼藉中精准捕捉到最关键的线索,这让曾泰对他另眼相看。
“你是否研习过刑名之学?”曾泰突然发问。
窦澈闻言一愣,随即摇头否认:“不曾。”
曾泰没有回应,只是再度转身,继续搜寻其他线索。
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
“倘若届时未能考中秀才,不妨来我门下修习刑名之术,也算是另一条通往仕途的道路。”
这样的提议出自曾泰口中,实属难得,他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个轻易赞扬他人的人。
尤其是曾泰邀请窦澈学习刑名之术,对外人而言,或许意味着他并不看好窦澈能够考取秀才。
然而,这也暗示着曾泰看到了窦澈在这方面的潜质与天赋,也许在未来,窦澈可通过刑名之道踏入仕途,开辟一条别样的成功之路。
然而,窦澈深知,那位曾大人之所以能从一名普通的落地秀才,一跃成为朱元璋身边的红人,
关键在于他二十载如一日,在地方上勤勉尽责地扮演着一位出色的刑名师爷角色。
凡经由曾泰裁决的案件,无不令人交口称赞。
因此,在对全国官声考察的过程中,曾泰崭露头角,成功赢得朱元璋的青睐。
他后来者居上,取代了原本属于郭桓的户部尚书之位。
此刻尽管曾泰言语严厉,但他显然意图引导窦澈走他同样的晋升道路。
一片真诚关怀之情,实乃用心至深。
窦澈对此深表感激,微笑应承下来。
当察觉窦澈似乎并不抵触研习刑名之学时,曾泰内心颇为欢喜。
毕竟,在科举道路上,刑名技艺常被视为下乘之技。
尽管每一任地方官都离不开一位擅长刑名之术的师爷辅佐,甚至有些知名的刑名师爷,年收入的绸缎金银,竟超过了七品知县的俸禄。
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些人即使困窘不堪,也难以放下科举出身的身段。
长久以来,这些人相互勾连,逐渐形成了集团。
某种程度上,郭桓及其背后的关系网,便是这种现象的体现。
一旦这种党争愈演愈烈,国家社稷便会陷入动荡不安。
窦澈想到这里,悄然叹了一口气,随后摇摇头,暂且将这些思绪抛诸脑后。
当前考虑这些尚为时过早,毕竟他自己尚未在官场立足稳固。
于是窦澈决定不再多想,只跟随在曾泰身边,目睹这位身兼户部尚书及太常寺少卿的曾泰,细致勘查眼前的这处庭院。
不得不承认,曾泰的确有着独到之处。
仅凭这一番深入探访,
他就从整个院落中发现了三四处疑似起火点,
并基本还原了这座酒楼起火的全过程。
并且,经过曾泰的勘查分析,已确认火灾并非意外。
显然是有人预先放置了引火物,
然后不知通过何种手法,从墙体底部逐一引燃这些引火物,致使整座酒楼顷刻间化为火海,
甚至身处九楼的店小二都未能及时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熊熊烈焰将酒楼完全吞噬。
在确认这一事实后,曾泰那张黝黑的脸庞愈发阴沉,
他转向身旁的随从下令:“速去五城兵马司,将那酒楼的店小二带来,我要审问他。”
随从点头应答,很快就带着几个兵士押着一名惶恐不安的男子返回,
此人正是酒楼的店小二。
酒楼的东家,在火灾次日便投秦淮河自尽。
这场火灾不仅波及贡院,还烧毁了周边数间民宅,造成了数条人命的惨剧。
面对足以令家破人亡的巨大损失,以及可能牵扯的人命官司,东家选择自尽或许是一种解脱,
但这也使得线索就此中断一半,仅剩这名惊惶失措的店小二。
曾泰盯着神情恍惚的店小二,清了清嗓,沉声询问:“火灾当天,酒楼内可有异常情况发生?”
店小二急忙摇头,但在曾泰连续追问下,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赶忙回答:“回禀大人,那天……那天早上有个客人借用过我们的茅厕……”
“不过他很快就离开了,除此之外,真没有别的怪事发生了。”
听到这个信息,曾泰精神为之一振,紧跟着追问下去。
店小二回忆道:“大约……是巳时二刻左右?”
他皱着眉头,犹豫不定地说了个时间,看到曾泰面色微变,立刻补充道:
“大人,大人!我当时在打瞌睡,实在记不清确切时刻了。”
“不过肯定不超过巳时半。”
听到这个时间,曾泰并未表现出获得新线索的喜悦,脸色反而更加沉重,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起火时间几乎是午时。
即便是最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在一个时辰之后,隔空点燃如此猛烈的大火。
正当曾泰准备继续追问时,
一阵嘈杂声从楼前传来,伴随着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犹如毒蛇吐信般响起:
“曾大人果真是刑名出身,这是要抢夺愚弟我的位置吗?”
“不如愚弟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让曾兄来试试如何?”
伴随这声音出现的,
是一位身着紫色官袍、身材修长的高官大步流星地走来,
他身后簇拥着众多刑部属下的官员和胥吏,如同潮水般涌入火灾现场,
迅速分散开来,各司其职地展开勘查。
“原来是你,开大人。”
见到来者走近,曾泰不退不让,拱手回应,语调平缓却又坚定。
“此事发生在县试之初,对县试首日的影响不容小觑。”
“尤其是在京畿重地,更需高度重视。”
曾泰言辞犀利地反击回去,但脸色却显得格外严肃,
显然,眼前这位紫袍高官让曾泰也感到十分棘手。
窦澈则在一旁静观其变,
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辨认出来者的身份——刑部尚书开济,
一个性格独特的人物。
不出所料,此时开济发话了:
“正是因为重视,本官才会亲自赶来。”
“倒是曾大人,虽曾在幕僚时期精研刑名,但这并非为官之正途。”
“曾大人若真心关切此案,可在一旁观摩,以免不慎破坏了重要线索。”
瞧着曾泰一脸无奈的表情,窦澈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开济这个人可谓极其另类,
他曾是察查帖木儿的书记官,
也就是被誉为“天下奇男子”王保保的父亲。
元朝灭亡后,此人竟转而考中举人,在翰林院苦读多年,
如今他是朝廷中唯一一个真正涉入胡惟庸案后,仍能稳坐六部尚书高位之人。
当年从开济府邸搜出的,与胡惟庸往来的信函,足足装满了三大箱。
若不是这些信函内容仅限私人交流,并未涉及胡惟庸叛逆之事,
恐怕开济早就因胡案而遭斩首,成为最早一批受罚之人。
然而,开济被革职后不久又再度启用,
抛开其情商与品德不论,单就才能而言,在朝堂上堪称一流。
但此人不懂人情世故,行事独断专行,
就如同现在这般,尽管曾泰无论年龄还是朝班排序均较开济为先,
但开济却敢于不给曾泰面子,挥手之间,麾下一众官员便将曾泰和窦澈挤到一旁,
而后便旁若无人地开始勘查现场。
面对此种情形,曾泰尽管怒火中烧,但为了正事,还是强忍心头不满,耐心指导道:
“开大人,请注意,我们认为此案系人为纵火所致,您看这边……”
一边说着,曾泰一边向开济指示线索,
然而开济却满脸不耐烦,
只是接过手下递来的钳子,
便旁若无人地四下查看起来。
诚然,朱元璋能容许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官员在朝堂上活跃,自有其道理,
开济确实具备出众的能力。
窦澈看着开济看似粗暴而不讲道理的动作,却惊奇地受到启示,
在他的眼中,开济的一举一动仿佛蕴含韵律,流畅而紧密。
【你观看开济查案,心中似有所悟。】
【你感知到开济的严谨,但对其部分做法持有异议。】
【在对开济的观察中,你脑海中浮现出《狄公案》《包公案》等经典案例,相互对照,不禁有所领悟。】
回忆起曾经涉猎过的《名侦探柯南》、《金田一一》、《狄仁杰断案传奇》等文化产物,举一反三间,你对刑名断案的精粹理解愈发深厚。
你忆起了自己研读过的《宫廷秘案》、《刑案汇编》,对琐碎细节的剖析提炼力渐次提升。
你对《断案三决》、《洗冤新录》有过褒贬评述,逐渐锤炼出一套独一无二的探案手法。
……
难以置信。
窦澈的表情显得尤为奇异。
如今的思维跳跃幅度实在太大。
自己莫名从看个案件推理中悟出些道理,而这领悟还并非正统意义上的见识。
……
谁能解答,名侦探柯南与金田一一究竟是怎么回事?
窦澈嘴角微颤,首次从心底里感到,这样的领悟并不讨喜。
实在是羞于启齿。
暂且不论他这一生从未考虑过亲自参与审理案件。
即便真要查案,也应秉持一身正气,雷霆手段破局。
然而看看此刻悟出的东西,竟然是以孩童身份收集线索?
难道还要再找一个能承受数千发麻醉针的替身不成?
窦澈不禁满头黑线。
下意识地摇头,试图摆脱这种荒诞想法的纠缠。
……
也许是因为先前沉浸于领悟之时,为了观察细微之处,窦澈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开济一些。
此刻他的摇头动作,立时引起了开济的注意。
这位瘦高身材的刑部尚书转身一看,恰好看到窦澈站在不远处连连摇头,似乎对其有所不满。
瞬息间,开济起身,眼神不悦地瞪向窦澈。
“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此地?”
“开什么玩笑,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闲杂人等,都能混入这重大案件现场吗?”
开济的怒火爆发,周围的刑部官员早已习惯自家尚书的脾气。
缩了缩脖子,他们下意识寻找那位络腮胡子同僚。
然而络腮胡子已早早躲开,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最终,曾泰出面解释:
“开尚书不必过于紧张,此人乃此次县试的考生。”
“因火灾影响了县试,故特意前来查看现场。”
“开大人何必如此较真?”
然而听完这话,开济却大笑起来。
“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连童生都不是的无名小辈。”
他的话语一转阴冷,目光紧紧锁定窦澈,冷冷喝道:
“一个平民百姓竟敢擅自闯入重要案发现场。”
“我看你就像那纵火犯!”
“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我看谁敢?”曾泰扬眉厉声喝止,
“开济,你要滥杀无辜,捞取功劳吗?”
曾泰这番话分量极重,虽军法一般不适用于文官,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脚步。
若是违犯国法尚有三法司审判机会,但若被冠以军法罪名,
顷刻间就会身首异处。显而易见,曾泰深谙轻重缓急,\"
知道贪污枉法的指控难让这些三法司出身的胥吏动容,一开始就搬出了极具震慑力的说法。
即使是开济也被这番话语镇住,他抬眼审视曾泰,眼中流露出惊讶和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