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日渐逝,倘若越来越多的北方游牧民族依赖互市维生,当他们主动向互市缴纳赋税之际,
谁能断言他们不是大明的子民?
此刻,曾泰抬首与身后数位尚书交换目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八字真言:
“筹策千里,不战而胜”。
诚然,窦童生的这份奏议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惊喜。然而,身边的开济却持有异议:
“陛下,照奏议所述,边市一旦开放,双方民众互通有无。”
“如此一来,九边防线形同虚设,倘若有朝一日北元人包藏祸心,假借商贸之名,大规模侵犯我国边境,
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再者,互市的启动并非单方面的意愿,北元是否同意开放,是否会随时终止,亦是未知数。
我们不能将关键赌注,置于北元统治者的仁慈之上。”
言毕,开济拱手作揖,严肃地阐述了他的结论:
“陛下,请勿轻信此乃孩童般的幻想之谈,此非可行之策,恳请陛下明鉴。”
听闻开济掷地有声的反驳,朱元璋脸色由最初的欢欣鼓舞,逐渐转为肃穆深沉。他并未言语,只是转向曾泰。
果不其然,一直与开济意见不合的曾泰,此刻挺身而出,针对开济的观点展开了激烈的批驳:
“开尚书此言谬矣!”
曾泰挥手,瞬时显露出激昂辩士的本质,逐条反驳道:
“开大人岂未留意奏议中的前提条件,即明年北伐大捷之后再行开设互市,届时借助胜利之势推进互市,可谓水到渠成;一次成功的北伐足以使北元朝廷惶恐不安,风声鹤唳长达数载,恰是互市发展的绝佳时机!
此奏议字字珠玉,实为阳谋无疑!
只要互市得以启动,绝非北元朝廷轻易所能禁绝,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互市愈发繁盛,否则,北元内部贫苦部落定会率先掀起反抗王庭的浪潮。
开大人怎还能称此仅为儿戏之言?”
“归根结底,仍需历经明年征伐,战后四方自会归附,何必多此一举?”
“开济!你可明白,我们现在探讨的是关乎边民生计的大事!解决这一问题,边民困苦便可迎刃而解!”
“我看这就是多余之举,徒增烦恼!”
二人再度争执不休,然而这一次,朱元璋并未感到丝毫烦躁。反倒是,通过他们的争论剖析,奏议中涉及的理念与利益优劣,变得更为清晰明朗。
尤其朱元璋手中紧握的另一半不可公开的奏议,若真如窦澈构想般实施,
或许整个草原将在这一悄然无声的绝杀之计下,逐步走向衰败灭亡……
就在这样的思考中,朱元璋笑容满面地观看着曾泰与开济的辩论。道理愈辩愈明,
越是双方竭力推翻对方,设想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其后果,
朱元璋就愈发坚信奏议中提出的方案切实可行。身为皇帝,他的视野更为长远,
如今他们所指出的问题,大多是互市实施一段时间后,北元朝廷察觉不妥而采取的措施。
不过,文官终究是文官,
他们未曾想过,即便不开放互市,大明与北元就能和谐共处吗?
就算如他们所说,大明边境的百姓至少也能获得三到五年的休养生息,
这在过去简直无法想象——原本清晨他们还在忧虑如何让大明百姓安家乐业,
如今话题却已不知不觉转变为,倘若在修养三至五年后关闭互市,是否会引发百姓不满?
这真是……
朱元璋笑着摇摇头,再次低头审视奏疏。
然而,开济的真实想法并未为人所察觉。
相反,曾泰满脸喜色,言语间充满肯定,高声道:
“当今圣上所提之策实乃精辟,依微臣所见,此疏中的每字每句皆如珍珠,针对经济之道见解独特。”
“若照此方案执行,不但可望短期内解决边境困境,更能反补朝廷,有效缓解国家财政压力。”
“实乃一举数得之举!”
身为户部尚书的曾泰提出这样的观点,无疑极具权威性。
其余几位未曾明确表态的尚书,在听闻此议后也纷纷表示赞同。
无论何部门,
尽管边境平民可能与他们的直接关联不大,但无人会对充裕财源产生反感。
故在得知边境居民不仅不必依赖外部援助,还能凭借一项政策自给自足,并为国家贡献丰厚税收时,他们几乎一致赞同。
“曾大人所论深合时宜,若能使百姓自行振兴,同时又不碍国家大局,老夫认为此法可行。”
“曾大人之言确有道理,历来阳谋难离军事支持,汉武帝实施推恩令亦是在平定七国叛乱之后。开大人主张重兵事而轻视边贸,恐有所偏颇。”
......
面对周围同僚对自己的议论纷纭,开济面色如常,内心却对窦澈怨恨至极。
若非那小子从中作梗,自己怎会陷入今日这般境地?
你给我等着!
开济暗中咬牙,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
当看到大家的意见趋于统一时,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那份奏疏收入袖中。
又叮嘱几句后,朱元璋难得展露出微笑,和蔼地看着眼前的六部尚书说:
“既然如此,诸位都请暂且退下吧。”
“今日正值元日,不必过于辛劳,随朕一同参加元日宴吧!”
群臣回应,跟随在朱元璋身后,走向奉天殿。
此刻,在奉天殿内,
一大清早,各路皇亲国戚及国家勋贵便纷纷抵达此处。
在奉天殿前方那宽广的广场上,人们三五成群地交谈起来。
这些人多为开国功臣,皆是从血雨腥风中共同拼搏出来的交情……
借此机会相聚后,他们自然开始倾诉衷肠,不时回忆起往昔的英勇事迹,开怀大笑,气氛分外欢快畅达。
只是窦澈感觉有些疲惫。
紧跟在徐达身边,窦澈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要僵硬了。
尤为尴尬的是,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
说真的,他有些后悔来参加这场宴会了。
终于,在不知经过多久后,他目光一闪,敏锐地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告知徐达一声后,窦澈疾步奔向那个角落,伸出手去。
下一刻,他便把朱棣的头揽入了腋下。
“放手放手……”
一番嬉戏过后,朱棣也颇感惊喜。
“没想到你也会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呢?”
窦澈撇撇嘴道:
“还不是因为你那两位父亲非要让我来。”
“再说,我都已经给你爹送了礼物,不来赴宴岂不是亏大了?”
对于窦澈这种独特的思维方式,朱棣只能报以钦佩,竖起两个大拇指。
“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后悔过来,这满场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对了,你大哥呢?”
朱棣笑了笑:
“别闹了,你想在这种场合率先见到太子?根本不可能好吧!3.2”
“按照规矩,大哥会在开席之后,随父皇一同现身。”
“耐心等等吧,今晚之前你是见不到他的。”
话音刚落,朱棣用肘碰了碰窦澈,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哎,窦兄,你和明月现在怎么样了?”
窦澈脸色立时阴沉下来,没好气地答道:
“托你大哥的福,明月已经有段时间没出宫来找我了。”
朱棣摇摇头:
“窦兄,别怪我没提醒你。”
“就在四天前,应天府回来一位非常令人讨厌的人物。”
“据他自己所言,此次他是带着他父亲的奏折归来,意在求婚公主。”
“谁?”
“江夏侯之子,周骥。”
“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啊?”
窦澈皱起眉头,随后记起。
当初他偶遇洛珏兄妹时,不正是江夏侯府那个刁钻奴仆所属。
一想到这里,窦澈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江夏侯世子并无好感。
在这个时代,豪门家仆的品行往往映射出主人的品行。
那位名为周二的恶仆如此嚣张霸道,想必与这位世子脱不了干系。
据说江夏侯已有五年多未曾返回金陵。
此时,身边的朱棣也慢慢开口,语气中尽是对周骥的鄙夷。
“说到这个周骥,真是诠释了‘虎父犬子’这个词。”
“你知道吗,父皇一向倚重江夏侯,甚至多次公开赞誉江夏侯为当代贤良。”
“可是偏偏江夏侯有个不成器的儿子。”
朱棣一脸轻蔑,贴近窦澈耳边忍俊不禁地道:
“我说老窦,你可知道有没有哪个大汉将军会犯错的?”
“大汉将军?”
听到这个看似威风凛凛的称号,窦澈下意识看向四周。
只见那些身穿金色铠甲、手持方天画戟、身形魁梧的武士,
沿墙根整齐排列,以此展示皇室的威严和庄重。
尽管“大汉将军”这个头衔听起来威武非凡,但实际上也就是宫廷仪仗队的一员。
换言之,他们只需从早到晚站立,轻松完成一天的工作。\"
窦澈纳闷,为何这样一个比保安还轻松的工作,还会有人做不好?
而朱棣听了窦澈的疑问后,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你以为呢?这位赫赫有名的周骥,当初文不成武不就。”
“父皇原本打算让各武勋子弟进入太子六卫,作为太子的羽翼。”
“李祺、常家兄弟,还有你的两位师兄都曾担任过这个职务。”
“唯有这位周家公子,表现简直丢人现眼。”
“若非江夏侯战功卓着,这家伙早被父皇一脚踢出门去了。”
“最终无可奈何,在顾及江夏侯颜面的前提下,给他安排了个大汉将军的职位,也算是朝廷对武勋的一种优待。”
“可这家伙不但迟到早退,有一次竟把自己的弓箭扔在一旁,不知去做什么。”
“你想,万一那时有刺客闯入,一眼看见假山上挂着的硬弓和狼牙箭。”
“隔着数百步就能对准父皇发动攻击。”
朱棣满脸愤怒。
的确,他对周骥这类人极其看不起。
老子英雄儿狗熊。
江夏侯有这样的废柴独子,晚年恐怕不太安宁。
“最可笑的是,这小子对自己始终没有清醒的认识。”
“整天口口声声说什么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这次不知为何随江夏侯在南京待了三个月,回来竟厚颜无耻地想娶公主,呵呵。”
“简直是痴心妄想!”
看着朱棣愤慨的模样,窦澈也不禁感到无语。
大明朝建国十五载,出现一两个奇葩并不稀奇。
至于周骥想要迎娶公主这件事,谁要是当真,那才是真正的傻瓜。
朱元璋挑选女婿的眼光可不是盖的。
会选择这样一个废物?开什么玩笑!
于是窦澈不再多虑,将这个如同小丑般的人物抛诸脑后,转而与朱棣深入探讨起沙场征战之道。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温暖的冬日阳光逐渐斜照,洒满广场之际,此处汇集的人群愈发密集起来。其中一位打扮光鲜、满脸油腻的中年男子,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趾高气昂地走来,这便是姗姗来迟的周骥。周骥现身之后,立即招惹了一批勋贵子弟的热捧。
事实上,在众多勋贵二代之中,真正能有所作为的实属少数。大明建国已历十五载,因军功受封的爵位繁多,但在这些二代之中,真正堪用的,不过数十人曾随窦澈共度艰难、共享富贵。更多如周骥这般,胸无大志、才疏学浅,只知沉迷烟花柳巷,甚至称不上真正的纨绔子弟。
窦澈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他继续与朱棣畅谈天下大事。而周骥则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着窦澈,转向身边之人质问:“你说的就是这个人,是他对寿春公主存有非分之想?”
身边之人急切地连连点头回应:“没错,周大哥,就是他!据说公主常伴燕王左右,与他交往甚密。”
周骥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瞥了窦澈一眼,继而摇头晃脑,像是在自我劝慰:“不可能,他不过是个侥幸得势的小角色,怎会入得了公主的眼?唯有我这种出身世家,才有资格娶公主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