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礼部尚书任昂和郭桓一同来访,究竟有何要事?
一边乘坐步辇前往乾清宫,朱元璋脑海中快速回忆起任昂的背景。
这是一位真正的贤臣与直臣。
也是少数能让朱元璋较为信赖的人物之一。
可以说,大明王朝的科举选拔体系,其具体规定大多出自此人之手。
他会与郭桓有什么瓜葛?
带着疑问,朱元璋步入了乾清宫。
此时,任昂和郭桓早已恭敬地等候在那里。
待朱元璋进来后,两人正欲行礼,却见朱元璋挥手制止,不悦地问道:
“不必多礼,直说吧,到底何事?”
郭桓一愣,悄悄观察着朱元璋的面色。
他敏锐地注意到,朱元璋面色蜡黄、眼圈泛青,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脸上还残存着泪痕,这让郭桓心中惊骇不已。
究竟是何等大事,竟能令朱元璋这样的帝王彻夜难眠,独自垂泪?
然而郭桓会去揣测朱元璋的情况,而任昂则不会。
这位礼部尚书直言不讳地拱手禀报道:
“启禀陛下,您年初颁诏,将乡试提前至三月初八举行。”
“如今距乡试仅剩一个月左右,恳请陛下钦点考官。”
“嗯……”
听到这句话,朱元璋才恍然记起。
不经意间,乡试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想到此处,朱元璋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掠过身边的郭桓。
一经细查,才发现锦衣卫呈上的报告中,与此人勾结的各级官员竟多达百余人。
迫使朱元璋不得不提前科举时间,急于选出一批人才,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官员空缺。
思绪至此,朱元璋平静地转过头去。
仿佛刚才看向郭桓的眼神只是一时随意,随后将视线投向任昂,淡淡询问道:
“任昂,你有何人选推荐?”
任昂面色如常,再次拱手道:
“陛下,微臣举荐户部侍郎郭桓。”
“郭侍郎才识卓越,通晓政务。”
“可胜任主考官之职。”
郭桓……
听闻任昂的举荐,朱元璋这才正式将目光锁定在郭桓身上。
郭桓被朱元璋锐利的目光注视,略感不安,但仍恭敬地拱手躬身,静待朱元璋的指示。
看着郭桓的脸庞,朱元璋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若真让郭桓主持乡试……
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顷刻间,朱元璋心中萌生出一个一举多得的妙计。
于是他佯作沉思片刻后,最终点头同意了任昂的提议。
“既然如此,郭爱卿须谨慎行事,一心为国选拔英才。”
“同时,切勿忘记户部重任。”
郭桓大喜,连忙跪拜致谢。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朱元璋颔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笑意。
“退下吧。”
待两人退出后,朱元璋嘴角微扬,似乎对自己的巧妙布局颇为满意。
然而,前一夜马皇后愤怒的责骂声仍在他耳边回荡。
即便回想起来,朱元璋仍感到一阵烦躁。
哼!
他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批阅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政务。
他倒要看一看,在得知与自己有仇的郭桓成为乡试主考后,那个年轻人会有何种反应?
他这次定要让那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明白,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会无条件迁就他。
这一次——
他非要将那个桀骜不驯的狼崽子,
驯得服服帖帖不可。
而在另一边,当郭桓正式接到这项任命后,
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哼着小调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担当乡试主考的职责,
其中所包含的利益绝不仅限于报复窦澈这么简单。
在洪武年间直至今日,极为罕见地举行过会试和殿试。
通常情况下,中举之人即刻便会派遣赴任为官。
而对于通过乡试的举子们,自然会视郭桓为恩师。
由此,这师生情谊在官场上衍生出一张张紧密交织的关系网。
然而……
郭桓坐于书桌之后,眼中精光闪烁。
他正思索如何巧妙地利用这次举人试,好好整治一下那个令他厌恶的窦澈。
待一切安排妥当,郭桓唤来门外的仆役,下令道:
“…请开大人过府一谈。”
待开济抵达后步入书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郭桓与一位身着麻布长袍的老者,两人围在书案边低语密谈。
见到开济进来,郭桓满面春风,欢欣鼓舞地招手示意,
“开兄,过来瞧瞧。”
“此番那小子落在我手中,必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开济一愣,向前迈步。
他并未立即查看桌上的那份文书,而是先朝那位麻衣老者拱手致意,疑惑问道:
“这位是?”
郭桓含笑回应:
“开兄,这是家父昔日的幕僚郭忠,我视他如叔伯般尊敬。”
“开兄,但说无妨。”
听罢郭桓的引介,开济恍然大悟,
恭敬地向郭忠拱手一礼,
然后迅速浏览了一遍桌上的文书,不禁大声称赞:
“妙哉!实在是妙!”
凭借那小贼的骄横个性,定会落入这个圈套之中。
届时,我们便能正当合法地剥夺他的功名。\"
就让他带着那顶定远伯的冠冕,与众莽夫一同嬉戏去吧。
握着手中的文书,开济满脸畅快之意。
实话说,在元日宴会上,朱元璋公然册封窦澈为定远伯,让他们心头颇为不悦。
但在那样的场合下,若有任何人胆敢提出异议,无疑是与众人树敌,
更是彻底触怒朱元璋本人。
因此,即便心中万般不愿,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此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郭桓与开济就此放弃对窦澈的惩罚。
此刻,他们迎来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手握这份文书,开济越看越是喜爱不已,连连感叹道:
“郭兄果然才智过人,以那小子的狂妄,必然不会按常理出牌。”
“等他针对陛下政策发表任何言论之时,我们就能以其大不敬之罪,将其收押。”
“即便他是定远伯,也要在我的刑部大牢中吃些苦头。”
“郭兄,我看这户部尚书之职,非你莫属。”
“那无耻的曾泰,哪能与郭兄的才华相比?”
面对开济的恭维,郭桓朗声大笑,挥挥手谦虚地说:
“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罢了,具体的完善是由忠伯操办的。”
旁边的郭忠虽已老态龙钟,但仍骄傲地捋着胡须,接口道:
“少爷过誉了,老朽仅是简单调查了一下窦澈。”
“此人性情张扬,曾率一帮纨绔子弟拦截我方款项。”
“足见此人并非谨慎小心的霍光之类人物。”
“老朽只是借势发挥,在看过他那份《论边贸疏》后,揣摩出其主张。”
“若他不回答这道策论题,则可光明正大地黜落他。”
“若他选择了作答,则将触及陛下与朝廷的大忌。”
“届时是否逮捕,全在于开大人您的一念之间。”
郭忠一番话毕,在座三人均大笑起来。
房内的灯火照在三人身上,在背后的屏风上投射出三个扭曲且狰狞的影子。
而灯光落在桌上那份文书时,只照亮了寥寥几个字——
“策论题
论东南盐枭走私之害。”
若此时朱标在此屋内,听到他们的交谈定会惊呼出声。
因为这个题目,实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只有像开济、郭桓这样经历过元末乱世,如今又在大明朝廷位居高位的官员,
才能洞悉其中的凶险之处。
鲜为人知的是,
朱元璋心中始终有一根刺,那就是关于东南盐业的问题。
自建国以来,朱元璋对明朝盐法确有改革之举,
但一贯雷厉风行无所畏惧的他在对待盐业改革时,却显得束手束脚。
原因就在于朱元璋心中始终惧怕一人,
那便是张士诚。
许多人以为,朱元璋在元末的最大对手,
除去大元朝廷外,便是与他在鄱阳湖激战的陈友谅。
而张士诚虽据守东南,仿佛如同三国时期的孙权,存在感并不强烈。
然而只有身处高位的他们深知,朱元璋真正忌惮的并非陈友谅,而是张士诚。
因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陈友谅,能成为一方霸主,固然有自身实力因素,
但更多得益于天下动荡的大势。
而张士诚迥异于此,
他原本只是一个盐枭。
此人贪婪好色,反复无常,个人魅力几乎为零,
甚至为了些许金银利益,甘愿向元庭低头。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小人,借助盐场的巨大利润,
竟足以与朱元璋、陈友谅比肩,成为一方豪强。
由此可见食盐的利益之巨大,竟能将这样一个小人捧至霸主地位。
故此,盐业问题一直是朱元璋的心病,
每当东南盐场稍有风吹草动,他总会担忧是否会再出现一个类似张士诚的人物。
因此,对于盐法改革,朱元璋又想改又怕改,
这就恰好为郭桓他们提供了运作的空间。
若窦澈果真大胆论述盐法改革,
无疑会让朱元璋认定他与张士诚之流别无二致。
届时皇威震怒,刀剑加身,转瞬之间。
而这也恰恰显现了郭桓与开济的手段高明,
他们身为朝廷重臣,惯于权谋斗争,
先前郭桓之所以选择刺杀,是因为低估了尚为平民的窦澈。
而今窦澈已挂上了定远伯的头衔,一跃成为朝廷体系中的一员,
他们便瞬间转换策略,运用起擅长的朝堂较量。
笑声过后,开济再次拿起文书,审视片刻,接着建议道:
“那窦姓小子狡猾得很,若他看出其中陷阱,未必会按照我们的设想作答。”
“倘若他中规中矩地完成试卷,我们将难以应对。”
“我提议,我们在他那份《论边贸疏》上再添一把火,让户部和刑部广为传阅。”
“让金陵城所有人都清楚知晓窦澈秉持何种思想。”
“届时他若按规矩答题,我们便将他的试卷置于榜首,公之于众!”
“表里不一,口蜜腹剑,阿谀奉承。”
“到那时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立足在这庄严的朝堂之上!”
“妙计!”
开济的提议得到在场两人的热烈响应,脸上均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显然,这对窦澈而言,确实是一处进退维谷的困境,
尤其在他与朱元璋关系并不融洽的情况下。
这样一个触动朱元璋忌讳的问题,不论窦澈如何应对,似乎都难逃一场注定的悲剧结局。
同时,郭桓的举措合理合规,无人能挑剔出其间的任何瑕疵。
这正是久经宦海的文官群体整治人的手段,不动则已,一动则编织出一张绝无生机的天罗地网。
在获得众人的赞同后,郭桓拿起那份宣纸,将其置于烛火之上。
目睹这份承载罪状的宣纸慢慢燃烧,最终在笔墨世界中化作一片灰烬。
身边的开济抚须微笑,轻轻点头。
“嘿嘿,那小子大概是头脑发热了,安稳做个武勋不好吗?”
“这浩瀚朝廷,怎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所能驾驭得了的?”
“依我看,郭兄,贬谪他之后,咱们再加一把劲儿。”
“反正那小子现下也有些许秀才功名,不如届时把他调遣至治河一线。”
“黄河常年洪灾频发,让咱们这位定远伯去安抚一下黄河的河神,倒也挺合适的嘛。”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中已然规划好了窦澈的未来轨迹。
古时治河,绝非后世那种镶着金边的美差。
朱元璋与户部的吝啬程度,可谓举国皆知。
那时修筑河堤,每一分钱每一厘银都要实实在在投入河道工程,才能勉强抵挡住洪涝灾害。
如此情境下,一旦堤坝崩溃,朱元璋的严刑峻法可不管有何苦衷。
特别是若将窦澈发配至治河,明眼人都能猜到,掌握河道资金调度的郭桓,会如何紧紧扼住窦澈的咽喉。
郭桓等人此番操作,不仅欲使其身陷囹圄,更是要诛其心志!
待所有细节妥善安排妥当后,三位在场者均感心头一轻。
直至此刻,开济方才有闲暇拿起旁边的茶盏,悠然品了一口,那茶水温度适中,恰能充分释放出茶叶的醇厚芬芳。
“郭兄,我们的商队情况如何了?”
在慢悠悠饮下半杯茶后,开济恍若想起什么似的,抬首问道。
“你也清楚,我家那二小子眼看就要成婚,这彩礼钱可是捉襟见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