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间,数月匆匆过。
这日,秋风淡淡,烟霏云敛,深秋的寒松上已逐渐变得青黄。
今天是剑宗弟子比选大会的抽签日,所有参赛的弟子都将在今日抽取到自己过几天将要对擂的选手。
刚刚,朴混峰上帮传明清境的执事武阳清,带着明清境和初阳境一众弟子来到了前山广场。
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只杨晋一一人看上去似有心事,他笑得既不自然,也不够敞怀。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此刻心中虽然也有些激动,但这份激动中,却又夹杂着不少愧责的情绪在里面。其他师兄师姐努力七年没能获得的机会,自己却靠着师伯的强抢,连内选都没参加,就直接拿着骨玉牌来参加宗门比选了,这种行径颇为不公,自己也容易让大家觉得不满,可谁让他走了这个后门呢?
路上遇见好些其他几座峰上的师兄师姐,他们起先听说朴混峰上的这位小师弟竟然也有机会参加比选大会了,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诧之色;但后来得知杨晋一参赛的骨玉牌是成澜沧硬向岳乘风要来的之后,他们立刻露出一种既鄙夷又嫉妒的复杂神色。
每个人看到杨晋一,都不免要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在那一双双复杂的目光里,叶灵珊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出言质问,好在都被长珀和杨晋一拦下,这才没有让自己更引人“注目”。唉,好在这些质疑杨晋一的目光,他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也并不觉得难过或者痛苦。
这些年不说有多少成绩,至少他现在对待这种异样的目光和议论,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有自己应付的一套方法。再说,他心里对这种事情,早就已经麻痹了。
长珀知他心中有负担,便出言宽慰,让他不要想那么多,说既然参赛了,就安心参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认输,没有任何关系。他还表示,如果初阳境还有人敢嘲笑他,他会替他出头教训对方;如果是明清境的师兄师姐,那他就要让大师兄出面说道说道那些人。
他安慰杨晋一的时候,心中也在想:“剑冢峰的师伯为何一定要让小师弟上台?他这么做,岂不又要让大伙儿嘲笑小师弟了?”心中不免轻叹一声。
五年来,叶灵珊和自己寝舍的几位师兄就是他杨晋一的亲人,多亏了他们的帮助和关心,他心中才一直有一股暖流流淌,不至于会感到孤独和无助。
杨晋一知道,自己不该向几人隐瞒自己突破的消息,但师伯成澜沧一再叮嘱,不许他和旁人提起这件事,还不和他说明缘由,导致他至今不敢和旁人提起自己已经突破的事情。
他看了眼身前的小师姐,暗想:“本来希望师姐能和三位师兄透露点消息,没想到她竟然守口如瓶。”他猜想师姐之所以不向长珀师兄吐露他的秘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怕师伯去找师叔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好笑起来,却又不得不为自己这位师伯的霸道感到无奈。
几人来到议事大殿前的那柄黑色巨剑前,岳乘风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地喝茶。
今日,他特意在此监督众人抽签,以保证这次抽签仪式可以公平公正地顺利进行。
他身旁一排桌子上摆着三只木箱,木箱后各站着一位前山执事,另各有一名弟子站在他们身后,负责将签箱里抽出来的签牌按顺序挂在榜上。
杨晋一看到那位教过自己读书识字的执事武阳文也在那里,他负责将弟子的姓名和他们抽出的签牌做个记录。和过去在学字堂教书一般,他手持毛笔,每写几个字,就将毛笔放在自己嘴里嘬两下,墨汁染得他嘴皮乌黑也不在意,看着就像是中毒了一般。
大伙儿都在为了今日的抽签而各自忙碌着。
他们这些人身后有三张巨大的榜单,榜单抬头分别写着“初阳榜”、“明清榜”、“还虚榜”,每张榜单的正中央绘着对试图,初阳境的榜单上已经写了不少人的姓名,现场每有一人抽签,榜单前的弟子便将签牌挂在榜单的相位置处,以即时告示众人。
最左边初阳境的签箱前,数十人排队等待着抽签;正中间那只明清境的箱子前也有不少人排队;只最右侧还虚境的箱子前没有一人排队,但按照宗门惯例,就是一个参赛的弟子也没有,幻虚境的程序也不能省去。
朴混峰一众人来到这里,执事武阳清让弟子排队抽签,自己则去找岳乘风说事。
杨晋一、叶灵珊和长珀三人在最左侧的初阳境队列后面站定,杨晋一就总感觉周围有人在看自己。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一眼,果然看到好些师兄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并低声说着什么,当下低着头不再去看。
隔了好一阵,朴混峰队列最前面的南宫克,看着周围抽完了签却没有及时离开的其他峰上的师兄弟,叫道:“看什么看?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也不怕咬断了你们的舌头?”他知道这些人在议论杨晋一,他最讨厌别人议论朴混峰的人,最讨厌受到他杨晋一的牵连。
南宫克为了维护朴混峰,在最近五年里,得罪了宗门里不少师兄师弟。
凌白因为他的事情,经常去其他峰上赔礼道歉,因为他每次和别人切磋,都要下狠手,将其他峰上的弟子打伤才罢休,俞东来和岳乘风哪有脸维护自己的弟子?他们只能气恼地说是自己弟子学艺不精,倒也不对南宫克加以责怪。
后来,凌白一再向他叮嘱,让他不要将旁人议论朴混峰的事情放在心上,说人家要说,就让他们说,再不敢和人动手打架,到时候大家一起来指责他,他不受罚都要受罚。
如此,他才收敛了许多,很少再来前山找那些说朴混峰坏话的师兄弟切磋。
既然能参加弟子比选,那一定是有些实力和脾气的,大家见南宫克这般嚣张,立刻针锋相对,嘴角一斜,语气里带着一丝讥嘲,道:“当然是看看朴混峰和大家有什么不同,怎么今年多了两个参赛名额。”
另有一位弟子哼笑一声,讥讽道:“多出来的这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就有你南宫师弟吧?”
南宫克登时脸色铁青,不等他还嘴,又有人接道:“我看是宗门可怜朴混峰,多给两个名额给你们,免得头一天就要全军覆没了。”
周围几座峰上的弟子听到这话,登时笑作一团。
朴混峰的队列中,除了南宫克之外,其他人原本并没将几人之间的争执放在心上,但听到这话之后,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变,对说出这席话的弟子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那弟子知道犯了众怒,忙缩到人群后面去了。
发觉周围人似是对自己朴混峰不满,长珀心想八成是朴混峰今年多出来的两个名额所致。的确,每座峰上就十六个名额,朴混峰为何偏偏十八个,这岂不是有失公正?
他抱拳对那些开口讥讽南宫克的师兄们恭敬道:“诸位师兄师弟,还请给长珀个面子,不要跟我南宫师弟一般见识。”他又对南宫克道:“南宫师弟,不可与同门师兄弟逞口舌之快,把力气留在擂台上去用。”
南宫克心中冷哼一声,回过头去并不搭理长珀。
听到长珀这么说,周围师兄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们似乎与长珀认识,对待长珀的态度和南宫克全然不同,几位师兄对长珀还礼一笑,道:“长珀师弟说的在理。咱们在这里和南宫师弟斗什么嘴皮子?要斗,咱们去擂台上去斗。”
朴混峰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即缓和了下来,正当大伙儿觉得此事就此过去了,那南宫克却忽然开口道:“我认得你,你是正元峰的,到了擂台上,你可不要手下留情。”他连师兄弟之间的敬语也不再说了。
那位师兄冷眼看着对方,道:“你最好抽签能抽到我。”
长珀见两人有抬起杠来,心中叫苦不迭,大骂这南宫克愚蠢,正思量如何应付,武阳清执事已经闻声过来,询问两人因何事争执?那正元峰的师兄不说原因,只说是一场误会,与武阳清作了一揖就离开了。
等围在此处的弟子们全部散开,南宫克这才回头,神色不满地瞪了杨晋一一眼——他今天之所以出言不逊,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因为他杨晋一。
刚刚听说杨晋一会参加比选大会时,南宫克甚至在心里大逆不道的将成澜沧骂了一通。后来,得知杨晋一参赛的名额是剑冢峰的,这才没有再在心中埋怨过这位师伯。这段时间他也已经想通了,自己全当杨晋一不存在就是,反正他杨晋一过不了第一轮就要被淘汰。
在他眼里,杨晋一只会给朴混峰带来屈辱,再带不来其它任何东西。
自从上次杨晋一因为练功过度而进了炼药大殿,他就再没找过杨晋一的麻烦,甚至也不去找长珀几人的茬。在陈向权的要求下,这几年他一门心思地钻在了日常修行上,现在的实力除了陈向权,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境界。不过就他平日的表现来看,多半已经有了战胜长珀的把握。
肖玉和刘扶苏曾经试图挑衅对方,想让对方出手看看他实力如何,没想到这家伙聪明的紧,并不上两人的当。这几年,南宫克最多和长珀寝舍的人骂个架,一旦到了要动手的程度,他就让步了,不再跟他们冲突,倒不是他真的怕几人,他只不过是想通过这次弟子比选大会来羞辱几人一番。
坐在高椅上的岳乘风老远就已经瞧见了杨晋一,他心中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轻视对方,只是看着后者的眼神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他知道这小子身上有古怪,且这古怪八成和自己的那位疯子师兄有关。自从那日从剑冢峰上回去重剑峰,他就时常反思,自己为何会将他杨晋一看走了眼呢?这疯子师兄,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他发掘出来的?他曾想过师兄是用麝兔,这几年,宗门里谁不知道他在到处抓麝兔?只是这种冒进的方法,对弟子的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又是如何做到让杨晋一受益的呢?
起初他心中不满的是宗主师兄叶一城。
他一度怀疑是上了宗主师兄的当,毕竟谁会真的收一个天赋差的弟子?但后来细想当日在议事大殿抽签的情况,宗主师兄可是给过自己机会抽签的,是自己不愿意抽,怎怪得到宗主师兄呢?这么一想,他觉得这事情只能和疯子大师兄有关。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厉害。
之前去朴混峰送骨玉牌时,他听师妹祝宛如说,自己这位疯子师兄竟然自创了一套拳头上的功夫,说叫什么“澜沧拳”,宗主师兄还在考虑要不要在宗门里将那套拳法列为功课学习哩;还有那日在峰上,杨晋一和灵珊那丫头两个所套之招,肯定也是师兄创出来的什么剑招。
正所谓知根知底才能所向无敌,这两个家伙学了师兄的奇法妙招,只怕跟他们对擂的弟子,到时候是要吃亏的哩。
师兄长珀抽完了签牌后,就轮到杨晋一和叶灵珊抽签了。
岳乘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初阳境的榜单前,他故意背对着众人,抬着头从上到下假装看起榜单。
叶灵珊大大方方地走到签箱旁,伸手便从箱中取出一支签牌,然后看也不看递给眼前的执事。
那执事冲她微微一笑,将签牌递给身后的弟子,弟子看过签牌,高声唱道:“初阳榜签牌,叁拾贰。”
榜单前的岳乘风身子微微一颤,他见和叶灵珊对擂的叁拾伍号签,正是自己峰上的弟子,心中暗自叫苦,心想怎么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满脸凝重之色,看着榜单,一时间有些出了神。
唱榜的弟子刚刚喊出签号,一位身材中等的十六七岁少年凑上前来,他笑容满面道:“小师妹,我是叁拾伍号签,咱俩对擂。”
叶灵珊嘻嘻一笑,道:“魏师兄,到时候你可要手下留情呀。”
“那是自然,”那少年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师父说了,我们重剑峰的弟子不管谁碰到了你,都要手下留情。”
站在榜单前的岳乘风突然转过身来,低沉着声音,道:“帛玉。”他说话时运上了些许真气,声音如雷般灌入少年耳中,吓得他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这弟子名叫魏帛玉,是重剑峰的好苗子之一。
原本满脸笑意的他忽然收起笑容,回过头怯生生地对岳乘风咧了咧嘴,一脸苦相,道:“师……师父。”
叶灵珊嘻嘻一笑道:“谢谢岳师叔让师兄们手下留情。”说完,对不远处的岳乘风恭敬作了一揖。
岳乘风勉强一笑,心中却在暗骂魏帛玉这小子拍马屁,后者回过头,对叶灵珊几人扮个鬼脸,不敢再做逗留,抱拳后便匆匆告辞离开。
岳乘风看着魏帛玉的背影,心中骂对方没骨气,他怎会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
灵珊这女子再过几个月就到十五岁了,她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将她娘祝宛如和他爹叶一城样貌上的优点全继承了,不难看出过两年还要美上几分。
在重剑峰时候,他就听说自己峰上弟子时常议论着要追求这妮子,可没曾想,这些家伙竟然不顾峰上荣誉,还没比选就开始向这丫头示好了。他在重剑峰上明明说的是要让他们当心叶灵珊,什么时候说过让他们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让这丫头对你们手下留情还差不多。”
岳乘风在心中没好气道。
杨晋一将自己抽出来的签牌递给面前的执事,那位执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签号,就将签牌递给了身后弟子。
“初阳榜,贰拾柒。”
岳乘风看到杨晋一的对手是正元峰的弟子,心中长舒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道:“让东来师兄也后悔去吧!”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