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昂带着杨芸儿的亲笔信回府,等不及在外学水利的小王爷归来,便直接将莺儿与浅草两位姑娘请到外宅海棠春坞,商量内院后续的应对事宜。
此刻,王府第一谋士完全摒弃了那些对内宅丫鬟的偏见,客客气气与两位姑娘一起商讨对策。
不但毫无架子,也真心实意听取对方的意见。甚至还特意嘱咐原本在外书房伺候的司棋与侍琴帮忙准备了些茶点。
午后开会必备茶点,名曰下午茶,这是侧妃娘娘的习惯。
莺儿多次陪侧妃来海棠春坞,与司棋和侍琴也彼此相熟,故而不以为意,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见解看法。
同时,也毫不避讳的承认,后院传出诋毁侧妃媚主的谣言,她作为替侧妃盯住内宅的主理人,确实有失责之处,确实该反省并思考改进之策。
罗子昂见其坦荡,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侧妃相中的人才,不容小觑。言谈间,神色愈发谦逊。
浅草年纪小,不常到外头来,一开始被这阵仗唬住,有些束手束脚,可她见莺儿姐姐同罗先生有商有量,有来有往,一点也不怯场,该认错认错,该提解决方案提解决方案。
而罗先生也甚是平易近人,资源人手,只要莺儿姐姐提出来,必然支持。
浅草渐渐放松下来。她想起侧妃平日里对大家的鼓励,不需因着身份地位而自轻自贱,努力勤奋,继而卓越。
想到这里,浅草也大着胆子,奋力跟上节奏。
其实,在罗先生眼中,她们已是侧妃亲自认证过的团队,需被视作同僚一般平等尊重。
杨芸儿的许多理念已在潜移默化中,刻入了罗子昂的心神。
聊了约摸半个时辰,三人大致有了应对方案。
莺儿按照杨芸儿习惯,当场记下要点,并列出后续行动章程,请罗先生一通确认后,方带着浅草回内院布置去了。
待人都走后,罗子昂独自一人留在屋内,静静坐了许久。
这里有太多关于那人的记忆。
此刻申时未到,阳光尚盛,南墙白壁反射着日光,映着院中两树海棠愈发粉嫩娇艳。而从花间漏下的阳光,在院子花砖上投下调皮的影子,勾勒出春梦一般的花影,让整个小院显得生机盎然。
这也应该是她喜欢的样子吧!
海棠春坞原本是王府外书房用于春日小宴的地方,李泓暄闭门谢客,收心苦读后,这地方便闲置起来。
杨芸儿入王府不久,多次求李泓暄,要求学习各种知识技能。
一开始李泓暄只当其是玩笑,结果杨芸儿反复求了好几次,李泓暄颇为不耐,直接点了罗子昂在此为侧妃教授书法。
彼时王爷和罗子昂对杨芸儿尚有防范之意。与其说是为侧妃授课,不如说是王府第一谋士借授课之机试探杨氏女的性情底细。
回忆这些细节,罗子昂用手掌扶着书桌,唇角微微翘起。
还记得当时正值秋末萧瑟之际,随后便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小院只有南天竺且留着几枝红果。而那时的侧妃便像这冬日中的南天竺,带着蓬勃的生机,印着周围的白雪也生了色,同时也撬开了罗子昂与李泓暄的心门。
罗子昂捏了捏手中的信纸,这次他找了个理由,将侧妃原本写给莺儿的信留了下来。
看着纸上的字,回忆初次在这里教侧妃书法的时光,罗子昂恍若隔世。
谁能料到,原本被自己轻视甚至敌视的女子,竟如此不同寻常,聪慧,好学,且待人热心真诚。
半年多时间,从最初落笔只有花架子到如今,写了一手漂亮行书,且不同于一般女子所练的簪花小楷,力透纸背,颇有大开大合之势。
连同她带的丫鬟,都练出了一手好字。
罗子昂的手指摩挲着信纸。这只是寺中普通的黄色毛边纸,与那些贵女用的花笺不同,但即便这样素极的普通纸,配上她的字,也是极不一样的。
一开始自己教习书法,不屑与其师徒相称,如今是不敢以老师自居,侧妃总有着无穷的法子,能够快速学习,同时也能迅速找到解决各种问题的方法。
六小王爷心大,仿佛一睁眼间,侧妃便从令人厌弃的杨氏女变身为光彩夺目的女谋士。进而彻底走进了他的心里。
而罗子昂则是陪着侧妃练字,回答过杨芸儿的许多问题,看到过这个聪慧的女子有超乎常人的毅力,付出了十分的努力,惊叹于她不断的进步,直到到达让人仰望的地步。
刚开始,自己故意刁难,侧妃竟真的每日练满一百页大字,雷打不动。随后又找自己借阅各种书籍,一开始一些复杂的字都认不全,自己提点了几次,很快便能把整本书吃透。
这过程,罗先生都陪着,从惊讶,惊艳到敬佩。
一开始罗先生也奇怪,为啥侧妃学那么快,仿佛曾有过很好的底子,可她开始确确实实认字不全,并不像作假。到后来,罗子昂不再疑惑,说服自己侧妃原非一般人可比。
这怎能不叫人由衷钦佩赞赏,进而珍惜这段缘分呢!
罗子昂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如今已是春风和煦,院中两树海棠吐蕊正盛,可惜此刻佳人不在。
想来山中也是春色刚好吧,何时才能不被世俗琐事所牵绊,与佳人共赏春华?
这个念头一出,罗子昂便着实吓了一跳。他按了按眉心,当即拿起桌上一盏冷茶,顿顿顿的灌了下去。
他收起书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务必以表弟的事业为重,切莫分心,何况对方天人之姿……
罗子昂默默叹了口气,暗自立了个誓,将来无论侧妃怎么选择,是离开王府,还是留在表弟身边,他都会支持并默默守护。
*
且说莺儿带着浅草回到内宅,两人又彼此商量了一番,便各自离去。
莺儿继续管着内宅的账务,冷眼旁观王嬷嬷打理后宅琐事,见其竟对谣言之事置若罔闻。
莺儿默默记下,也跟着按兵不动。
浅草说来是替侧妃看院子的,如今侧妃不在府中,每日有许多空余时间。她照旧四处闲逛,仗着人美嘴甜年纪小,兜里还有张嬷嬷捎回来的各种吃食,四处八卦,旁人见她年纪小,也并不设防。
一来二去,浅草渐渐把谣言演变过程摸了个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因着无人管束,后宅的谣言越传越盛。
不过好在正妃跟前,由檀云严防死守,并未有胆大的人去乱嚼舌头,倒也安稳。
李泓暄终于将京郊几处村庄的河道都亲自摸排了一遍。这日,又带着几个下属到各县水务衙门将过往三年的账簿都抱了回来,准备让孙先生带人仔细核一核,看看这里头是否存在小芸暗示的那些猫腻。
因不用去田间地头勘察,他回府比前几日要早许多。
在外书房换了衣衫,李泓暄稍作休息,准备唤了孙先生安排人手开工。
这时,外头一个婆子跑来,与文砚悄悄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文砚转身进来,一脸讨好地走到李泓暄跟前,撺掇着道:“爷,今儿个回府时辰尚早,您要不先到后头看一看王妃?”
李泓暄一脸疑惑,问道:“可是婉儿遣了人来找本王?”
“王爷去了便知。” 文砚神秘兮兮地回答。
李泓暄心中本也惦记着婉儿,想了想,着人将账簿送去给孙先生先瞧,自己便跟着文砚往内宅走去。
他心中惦记着事,并未仔细看路,因此并没有发现文砚没有选惯常走的路,反而挑了一条小道。
六小王爷走着走着,猛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转到花园里。
正疑惑时,却见文砚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神色复杂地用手指了指前头。
李泓暄皱眉往前走了几步,听得前头太湖石后面有人正在小声议论。
“王爷就是被那杨娘娘迷惑了。”是一个婆子的声音。
“你这是胡说呢,侧妃娘娘最是和气了!待我们都好。”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娘娘是好人,但王爷是男人!”这是第三个声音,略带沙哑。
“王爷这几天回府都这么晚,说是去勘察水务,王爷金贵,真能下河堤看么,说不定就是去与杨娘娘相会呢!”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听到这里,李泓暄忍不住当场炸毛,大喝一声踏步上前。
文砚见状,率先窜到前头,守住路口,防止有人逃跑。
李泓暄大步绕过太湖石一看,原来是几个收拾院子的婆子正躲在阴凉处,嚼舌头聊八卦。
文砚拿腔拿调盘问了几句,那几个婆子都吓坏了,只跪地求饶,有两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另一个一哆嗦,倒豆子似的将前几日的谣言一并都说了出来。
这下,李泓暄勃然大怒,当即吼来侍卫将人捆了,全部带到正厅详细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