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遇到犹豫不决的烦心事时,杨芸儿只要一头扎进工作里,便什么毛病都没了。
忙碌的牛马是没有功夫伤春悲秋的。
此刻,一如上辈子,杨芸儿收敛心神,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册子上。
然而,不知不觉,她的思绪依旧在发散。
古人是不是真对帕子等直接接触皮肤的东西“过度敏感”?
伯玉身负家族仇恨,想来应不是那种会被一块帕子就乱了心智的吧。
这时代换洗是件麻烦事。出门在外,王爷自己都未必周全,伯玉这些随从身边更没个照顾的,很需要这种实用的小物件……
从实用角度出发,自己不算唐突嘛。
杨芸儿使劲拉回思绪,目光用力盯着手中册子,仿佛要将纸穿透。
王爷退了烧,又急着要去巡查水务,可家中还有两个不省心的,此事的确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她蹙眉揉着眉心,终于从对后勤琐事的纠结绕回对正事的思考。
阳光悄然爬上窗棂,轻轻地洒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美而不自知的杨芸儿正沉浸谋划之中,并未留意到这春日的美好,也未曾察觉悄然溜走的时光。
当她再次抬起头,猛地发现,身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在守护,也似乎在等待。
“伯玉,你啥时候进来的,我竟没有发现。”杨芸儿拍了拍胸脯,张口问道。
罗子昂喉结轻轻滚动,稳了一下气息,沉声道:“某见娘娘正在思考,怕惊扰娘娘,故而未曾出声。”
杨芸儿笑着起身,请罗子昂入座。
在寺中待了一个多月,有机会逃离高门大户的拘禁,杨芸儿在休假放飞的日子里,渐渐忘了自己身为侧妃该有的尊贵。
“伯玉,坐吧,我让碧桃去弄些小吃来。”
简陋的农家小院,杨芸儿十分放松,指着身边的位置,仿佛在随意招呼一位家人。
杨芸儿与时代违和的松弛感,反倒让罗子昂愈发拘谨起来。
导致他一紧张就要行礼的老毛病又犯了。
罗先生行礼的规格与其紧张程度是成正比的。
眼见着上一秒还很正常的罗先生突然要给自己行大礼,杨芸儿大吃一惊:“先生这是怎么了?”
杨芸儿慌忙间,不觉将对罗子昂的称呼又改回敬语。
罗子昂一滞,立马察觉出不妥,好在他心脏虽不听使唤的乱蹦乱跳,但大脑并未宕机,反应也算迅捷。当下稳住行礼姿势,口中恭敬道:
“王爷此番巡视全国,并非易事,娘娘心系王爷,精心谋划,实乃贤德之举。娘娘还体察我等随从之日常,赐下劳防用品。某先替王爷感谢娘娘的殚精竭虑与高瞻远瞩,也替同僚感恩娘娘之体恤。娘娘聪慧仁德,实令吾等钦佩不已。”
这话从王府幕僚口中说出,十分得体,且寻不出错处。
只是如此礼仪周全之语,与周遭简陋朴素的环境实在有些违和。杨芸儿休假的感觉被打破,仿佛又回到了王府书房。
杨芸儿微微怔忡,但随即释然。罗先生不愧是这个时代的礼仪楷模,虽略显刻板,可若朝堂上那群人有罗子昂一半的感恩之心,百姓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
想到这里,杨芸儿调整了一下心态,端其职业标准微笑,柔声道:“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不过是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既然对方恪守礼节,杨芸儿也从善如流地回到主位,煞有介事地示意罗子昂起身。
碧桃搬来一张小杌子,罗子昂轻轻拂了拂衣襟下摆,端正就坐。
一时间上下有序,礼仪有度,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阳光照射入屋内,尘埃无所遁形,跳跃出时光的律动。
碧螺进来添茶换盏,杨芸儿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正式开启工作模式。
“王爷三天后就要出发?他烧彻底退了?”
罗子昂腰杆挺得笔直,努力稳住心态。既然已进入正题,他要保证自己最好的发挥,只有自己勤勉且有担当,才能不让眼前佳人过于费心劳神。
“回娘娘,王爷整整烧了七天,前天方好些了,又歇了两日。王爷心系水患,想早点动身,王妃苦劝不住。”
“婉儿姐姐,可有发烧?”
“不曾,一切按照娘娘信中吩咐,自王爷染了风寒,便搬到外书房养病。”
杨芸儿松了一口气。孕妇可千万不能生病。这是她在信中对莺儿和檀云千叮万嘱的。
“王爷如今可还有咳嗽,或者胸闷气急的症状?”
“这倒没有。”
“那不妨事,他要是着急出去,便随他吧。年轻的皇子,总要出去历练历练的。”
罗子昂一愣,看方才杨芸儿对王妃的关切,他以为侧妃好歹会再劝一劝,毕竟府里所有人都劝不住王爷,还指望着侧妃能让王爷回心转意。
没想到杨芸儿只是随口一问,便赞同了。
侧妃对王妃的关切,罗子昂是看在眼里的,但对自家表弟的态度则让罗子昂五味杂陈。
表弟李泓暄自小缺乏严格教导,落下不少皇子本该有的功课。
侧妃对李泓暄格外严苛,甚至有长姐或严师风范,不可谓之不用心,且完全挑不出一丝错处。但若是以夫妻之道看,对夫君,这也太严格了吧!
罗子昂内心悲喜交加,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杨芸儿并没有察觉出罗子昂复杂的心绪,在她看来,上辈子带病工作都是常态,何况李泓暄这么大一个小伙子,烧都退了,当然可以出来干活了。
不过考虑到当下的医疗条件,杨芸儿觉得还是要多关照几句。
“路上注意些。尤其留意王爷是否有持续的咳嗽。这个得当心。”杨芸儿皱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要不你留着寻些医士随行吧。”
“娘娘觉得府医可否?”
“府医得留在京中随时照顾婉儿姐姐,需再寻一个靠谱的。路上也可以打听着,有名医可以先拜访,如发现有潜力又希望来京发展的,那就一并带上,不拘于什么科的。医生也是资源,多多益善,不如趁此机会多挖掘一番。总有用处。”
那些开挂的穿越女,大多带着医疗buff。
杨芸儿穿越简配,一穷二白,不过,身为资深牛马,开拓资源基本属于本能。既然正好有这个机会,当然得开口提需求。
罗子昂当即应下,但心中感叹,侧妃真是事事都将王妃排在第一位……
两人来来回回,进入高效工作模式,先前种种尴尬与旖旎瞬间被工作氛围所冲散。就这样,六小王爷第一次外勤的种种细节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两人就谈到了后宅的那两个美人。
“先生可曾察觉这两人出什么不妥?”
罗子昂脸色一红,虽然他有心盯紧后宅,但对于女子之事,洞察力还是差了几分,此刻见闻,不得不恭敬道:“请娘娘指教。”
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分析道:“根据莺儿和浅草反馈的信息,王爷狠狠将两位美人的家底搜罗一空。那小崔氏肉眼可见地着急,而那于氏除却开头紧张,后续却十分淡定。”
“确实如此,如今府内都夸于氏识大体,配合王爷的募捐,倾囊资助。”
“这不对,女子居后宅不易,银钱傍身是必须的。那两人如今都无宠,且都受过罚,要不是碍于御赐身份,早就轰出去了。她们如今虽能留在府上,却正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小崔氏的反应才是人之常情。我不信于氏能如此淡泊。”
杨芸儿盯着罗子昂的眼睛,煞有介事的认真说道:“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闻言,罗子昂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前靠近了几分,看着杨芸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虔诚,一副洗耳恭听,等待解密的样子。
但杨芸儿调皮地转了调调:“我便等着罗先生找出真相哦!”
罗子昂一愣,旋即嘴角上扬起来,她总是如此多变,出其不意。如若抛开这些大事,日常相处,她该是一个多有趣的人儿。
杨芸儿见罗子昂没有接话,反而低下了头,脸色微红,误以为自己给对方压力太大,赶紧劝慰道:“先生不必着急,只要做过的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见罗子昂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了拳,隐隐露出了青筋,杨芸儿有些后悔刚才的玩笑。
罗先生做事一向认真,往日只要自己提需求,必然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如今王爷出发在即,正是千头万绪之时,一个已经锁定的目标重要性不必往前提。
“就算没有证据,我们大概也能推断,于氏淡定背后,一定是有金主支撑的,金主的人选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在府里,我们盯着,无论怎样,都能应对。因此先生不必着急。”她继续安慰道。
“某省得。”再次抬头,罗子昂神色已恢复如常。
杨芸儿又想了想,说道:
“此番您同王爷出巡,我有一个法子,解决后顾之忧。”
罗子昂的身体再次前倾。
“你们可将小崔氏带上,王爷是个万事不会自理的,放个人在身边,多少能照顾起居,小崔氏需要在王府立足,谅她也该尽心尽力。二则王爷出巡,各地官员总有些不务正业,有专想旁门左道的。财帛之类的,想必先生能帮着周全,如果来的是桃花,倒是可以用小崔氏挡上一二。”
“娘娘竟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某着实佩服。但是将于氏留在府中,也需要万全之策,某在寻些得力的人手,安插在王妃周边,确保无虞。”
“先生思虑周全。”杨芸儿微微一笑,罗先生与自己确实很有默契,知晓自己心系婉儿姐姐。
“我还有一个想法,我如今被留在寺中,也是拜小崔氏所赐。不如就用随行这个甜头吊一吊她,只说若她有法子助我离开,便让她随着王爷出巡。她急于出头,只她一人随伺,在她看来绝对是个好机会,想必有这个吊着,她总该尽尽力。”
“妙也,太妙了。”罗子昂两眼放光,忍不住抚掌称赞。
“由我在府里盯着,保证婉儿姐姐万无一失,这样王爷出巡也好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