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方才用饭时太过安静,此刻李泓暄和崔婉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他俩虽是夫妻,但王府主打一个院子多,地方大,规矩繁琐。
前阵子王爷养病在外书房,孕妇被要求与王爷隔离。
那日罗子昂带回侧妃的口信,支持王爷出巡的同时还附带一个建议:王爷康复后不要立即回内宅,观察个三日再说。
由不得六小王爷内心嘀咕,这建议传到内宅,檀云率领丫鬟自然是严格执行,防王爷就像防贼一般。
这么一来,李泓暄和崔婉儿两人虽同住一个府邸,有了内外院之隔,与异地恋也差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又熬了三日,王爷出发在即,又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才被放回内宅。
今日,恩爱夫妻相见,你来我往,说着说着,彼此情义越发浓郁起来。
两人都是从小被仆妇们围着伺候长大,因此周边环伺的人并不影响他们此时此刻的发挥。
小崔氏如同一个小透明一样,在底下垂手侍立,看着上头主子们情意绵绵,心中愈发煎熬。
明明方才老板娘的话题已提到选人了,奈何老板一不小心转了话题。
老板好不容易看了自己一眼,谁知老板娘又岔开了话题。
小崔氏抿着唇,感受着心脏在胸腔内的跌宕起伏。
这是考验她忍功的时候,她不能在熬过了前面九十九步之后,于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小崔氏压抑着情绪,盯着脚上绣鞋,默数着自己的呼吸声,这是在皇后宫中磨练出的本事。
终于,转机再度降临。
崔婉儿又一次提及了选人陪侍之事。
“王爷,妾身不能陪在您身边,要不王爷选个人带在身边吧,替妾照顾王爷起居,也好让人放心一些。”
“别人哪有婉儿妥帖。”李泓暄拉过婉儿的手,眼神拉丝,情意绵绵。
小崔氏默默咬牙,心中暗暗祝祷,请王爷看过来呀,看这里呀。
又等了好几个来回,小崔氏才终于被点了名。
依旧是崔婉儿开的口:
“王爷,你看方才崔美人服侍的妥帖,人也颇为贞静娴雅,不如带上她吧。”
感受到王爷打量的目光,小崔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见王爷没有立即发话,小崔氏心知终于等来了表忠心的时刻。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当即拜倒,只对着正妃,言辞恳切道:“妾愿为娘娘分忧,全凭娘娘做主。”
说完她匍匐于地,将卑微感做足,且全程没有与李泓暄任何眼神交流。
这与她初来之时,心高气傲,急于求宠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泓暄眯了眯眼,惊讶于小崔氏变化之大,对其原本的厌恶敌视之心不由减弱了几分。
从深宫走出来的小崔氏,这回走对了路数。
习惯于直来直去的六小王爷哪里知道,在求生欲的趋势下,野心可以被完美隐藏。
她与一通入府的于氏在王府内被不断打压。御赐的身份虽能保住两人不被赶出王府,却无法带来恩宠,甚至连温饱都快保不住了。
小崔氏不傻,自然知晓是有人有意在针对她们。
可惜她没有全知视野,猜不透自己工具人的身份。不过深宫的历练,还是给予她一些眼力见儿。
目前王爷心中只有王妃,自己尚未入得王爷的眼,那么讨好王妃,让王妃安心,暂时比取悦王爷更重要。府中王美人的处世之道,便是一个很好的借鉴。
见一个两个都掉头以崔婉儿为中心,忽略自己这个正主,六小王爷心中突然泛起了酸味儿。
他拧了拧眉头,盯着小崔氏看了会,见对方真的没有讨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搭起架子讥讽道:“出巡辛苦,可没有府中的锦衣玉食,你可愿跟着本王到外头吃苦?”
“王爷一心为民,妾怎能安享富贵,能一路照顾王爷,替王妃分忧,是妾的福分。”小崔氏略略侧身,但只对着李泓暄恭敬行礼,低眉顺目,回答的滴水不漏。
李泓暄哼了一声,道:“看不出,倒是个有志气的。”
“王爷过誉了,都是王妃娘娘调教的好。”
小崔氏早已发觉,李泓暄对崔后有些排斥,此前只要搬出皇后做挡箭牌,必然更糟。
今天她学乖了,正妃面前不但收起全套媚态,但凡涉及夸赞之词,也全数往崔婉儿身上套。
一时间,屋内气氛相当融洽,三人又互相客套了一轮。
站在正妃身后的檀云心下有些发急,王爷加戏,这话题有歪楼的倾向啊。
檀云又等了一轮,实在忍不住,不得不插嘴,将原本李泓暄的台词说了出来:“只是王爷不在府上,娘娘您不免寂寞,这崔美人不在,倒是缺了个人儿陪娘娘解闷。”
李泓暄身后的青黛见好姐妹檀云下场,立马会意,紧跟着帮忙把话题往目标上拉回:“倒是这个理儿,过往侧妃娘娘在府上的时候,最能陪着娘娘解闷了,只是不知侧妃娘娘什么时候能够归府。”
小崔氏听到这话,心中警铃大作,若侧妃归来,陪着王爷出巡的好事,哪轮得到自己?
“侧妃娘娘在寺庙祈福,实在辛苦。娘娘若是觉得寂寞,于美人善于歌舞,也知晓一些药理药膳,来日也可以在府内侍奉娘娘。”
“那个好饮酒的?不提也罢!没得冲撞了婉儿。”李泓暄还记得当日拼酒输掉的耻辱,当即打断小崔氏的话,“我不在王府,让她呆在自己院子里,不许出来。没得又桃花酿,梨花白的,瞎闹!”
可怜于氏人在院中打了一个喷嚏,好姐妹一句话,连带她好端端又要被禁足。
崔婉儿见话题好不容易回到正轨,立马入戏,看似惆怅地说道:“我也惦记着芸儿妹妹。前几日听崔家二婶婶说,皇后娘娘的凤体已康复不少,想来芸儿妹妹也快回府了吧。”
小崔氏赶紧顺着崔婉儿的话,跟着念了一句佛,仿佛很诚心的样子,末了又加了一句。“还请老天保佑,皇后凤体早日康复,王爷出巡一切顺利。”
“浑说什么呢?我母后早就康福乐,正要张罗后宫采选之事呢!”李泓暄不耐烦道。
小崔氏暗道不好,她只顾着暗示皇后娘娘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不料提及皇后,王爷反应有些大。
她赶紧陪笑着道:“是妾的疏忽了,妾只是后宅妇人,不知晓外头的事,浑说犯了忌讳,求王爷恕罪。”
说完小崔氏俯身拜倒,虽然行止规矩,但声音清脆,还带着些许诚惶诚恐的颤抖。
小崔氏觉得只要自己能忍住,争取到在王爷跟前伺候,总会有机会。毕竟王爷血气方刚,如何耐住十月寂寞。
但她又失算了,王爷的寂寞与她无关。
李泓暄对这来来回回的试探已经失去了耐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习惯的直道上。
只见他一拍桌子,突然提高声量呵斥道:
“你后知后觉?在本王面前装什么装?上回小芸被崔后下旨留在慈恩寺,是你使的坏吧!”
小崔氏浑身一颤,立马匍匐于地,叩首求饶道:“王爷,妾一直安守后宅,妾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被调换了好几轮,怎么可能左右皇后娘娘的决定啊!”
说罢,她又泪眼汪汪的爬到崔婉儿脚下,哭诉道:“娘娘明鉴,妾冤枉呀。”
见小崔氏的手攀上婉儿,李泓暄立即联想到当日花园中遇到牛皮糖一般黏糊的于氏,果然都是崔后宫里调教出来的,这粘人的姿态一模一样。
厌恶之感再次涌上心头,六小王爷想都不想,起身抬腿一脚将小崔氏踹到一旁,毫不客气的吩咐道:
“废话少说,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五日内,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小芸归府,本王就带你出巡,不然你这辈子都不要走出你的屋子!”
说完一甩袖子,直接进了后堂。青黛等丫鬟赶紧跟着入内伺候。
崔婉儿和檀云相视一眼,颇为无语。
看来爷又撂挑子了,这场子还得收拾一下。
崔婉儿示意丫鬟将地上的小崔氏扶起,温声劝道:“我知你委屈,但那日确实有人见你与崔家传过消息。偏就那时候皇后娘娘下了懿旨。或许只是巧合,但在王爷看来,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崔氏闻言,明白自己的行踪都被人盯着,心下不由一惊,额头渗出些许冷汗。
她自觉百口莫辩,索性不辩,只抽抽搭搭做出惧怕之状,以期博得同情。
崔婉儿一贯心软,看着小崔氏还算乖觉,向檀云递了一个眼色。
檀云见状,从袖中取了一个钱袋递给小崔氏。
小崔氏犹自发抖,不敢接。
婉儿温和道:“这些钱你先拿着,我知晓你前阵子为了王爷募捐事宜,破费了不少。”
见小崔氏面露疑惑,整个人还绷紧着。婉儿索性又将话挑明了几分:“你我都是本家,王爷说的那事,你寻个由头去求一求二婶子,她常常出入宫中,或许有法子帮你。”
小崔氏瑟缩地接过钱袋,叩首谢恩,匍匐之际,悄悄用手捏了捏钱袋,分量不轻,起身后,她故作为难,含泪道:“娘娘的意思,妾省的,必当全力以赴。但妾人微言轻,二婶子金贵,怎能随便请的东。”
“你不必担心,尽人事,听天命罢。左不过是我怕寂寞,实在想芸儿的紧。我虽有心留你在身边,但你也知道王爷出巡需要人照顾。同你一起来的于氏不得王爷之心。且你毕竟也是崔氏出身,让你去我总归放心些。只是王爷有些心结需要解开。”
话讲到这个地步,小崔氏哪有不明白的,当即道:‘娘娘放心,有娘娘开口,妾必当全力以赴。”这一句回应,比前一句真诚了许多。
崔婉儿眉眼弯弯道:“你且去吧,若手头紧了,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找我。”
让人办事,钱总要给足。
果然,一旁的檀云看到了小崔氏的眼睛隐隐发出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