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儿穿越至今,因受身份限制,所见外男其实有限,也没有机会与士子阶层有深入接触。
苏娘子的遭遇,令她痛惜。她原本请罗先生留意搜集崔家的负面,如今这个撞上来的苦主,她当然得收着。
她的本意是将苏俊峰引导成扳倒崔氏的利器,故而才遣了身边核心团队出来试探并照顾他。
长菁自不必提,包括张婆子,老耿以及赵二,几乎所有人的反馈都是正面的。
杨芸儿知晓这个时代,世人对读书人多有尊崇,看其行径常自带滤镜,因此对那些赞美之词本有所保留。
饶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待她见到真人时,依旧忍不住皱眉,拿起帕子挡住口鼻,才堪堪挡着这扑面而来的酸腐之味。
对杨芸儿而言,上辈子通过流传下的戏曲故事,只是浅识古代书生之酸,如今亲眼见着,竟不知如此之酸。
面前之人,安静时尚可观之,一旦动起来,开了口,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透着令人不适的傲气与自私。
杨芸儿如何看不出对方的心思。这苏俊峰既要拿捏着长菁来向自己投诚,以求在崔氏压迫之下,另辟蹊径。但骨子里却又十分看不起女子,面对自己这位王府侧妃,偏偏还要搭足孤傲学子的架子。
这人设凹的别扭,酸而泛渣,渣中带腐,腐中溢臭!
杨芸儿努力压住内里的种种不适,瞥了眼被酸书生点名的老耿,心立马又凉了半截。
身为王府侍卫,老耿也是可以在外头横着走的,但此时此刻,面对一介书生,气场竟被生生压低了几分。
时代啊,造就了不一样的审美和三观。
老耿这七尺男儿尚且如此,怨不得长菁被对方迷得七荤八素。
杨芸儿不自觉摇了摇头,下意识觉得自己动作不对,又赶紧对老耿点了点头,示意其进屋。
屋内一时间静得尴尬。
苏俊峰守着读书人的矜贵,并不着急开口。
老耿则自知身份低微,自然不会率先开口。
杨芸儿则在默默调整心态,努力将心中的嫌弃压一压,以免一开口就飙出不合时宜的话。
毕竟身在这个时代,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何况眼前这人身上背着他妻子的命案,来日扳倒崔氏,还要用一用的。
经过几个深呼吸,杨芸儿重新调整好状态,唇边露出了标准的微笑角度,适宜谈判。
当然,她如今也算是一个上位者,故而开场时依旧不客气地讽刺了对方一句:
“苏郎君,我问了郎中,你恢复的很好,看来长菁将你照顾的不错。”
苏俊峰神色不变,淡淡致谢。
显然,杨芸儿算错了,苏俊峰对女子的轻贱是刻入骨髓的,有侍女伺候,坦然受之,怎会察觉出杨芸儿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杨芸儿有些维持不住嘴角的标准弧度,索性讽刺地更露骨一些:
“方才苏郎君提点的对,派长菁来照顾,到底也免不了孤男寡女的场面,于举子名声有碍。”说完她笑眯眯盯着对方,轻松捕捉到对方神色肉眼可见的一僵。
杨芸儿嘴角微翘,神态自然,继续道:
“当日见郎君伤得有些重,又与我那鲁莽的侍卫脱不了干系,想着婢女照顾的更细致一些,才有了如此安排,如今见苏郎君大好了,长菁姑娘自然不必再来。”
杨芸儿如今顶着一副稚嫩皮囊,说这话时,神色诚恳,给人一种从善如流的错觉。且前因后果铺垫的十分妥当,让人寻不出一丝错来。
眼前人的体态也僵硬了起来,长袍下的脚不自觉往内收了收,不知道是不是被无形的砖头砸中了。
杨芸儿笑意又深了几分:
“只是如今我在外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小厮,且换一个积年的婆子来伺候笔墨,待我回了王府,再做计较,定然着管事替郎君选一位合适的书童,不知苏郎君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苏俊峰不断发白的脸色瞬间又回暖了几分,但依旧强撑着面子,干巴巴致谢道:
“让娘娘费心了,书童之事倒也不必着急。”
杨芸儿全程欣赏着对方脸上掩藏不住的精彩,这人虽有算计,但骄傲的本性,限制了其演技的发挥。
不过,杨芸儿心中既有定论,小小敲打一番后,便懒得同他深入计较,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只是理想状态。
调动不同成色的合作方,这才是职场老鸟的专业素养。
一旦抛却个人喜好,只谈事业,双方进展的十分顺利。
由于六王爷在殿试之前估计赶不回京城,杨芸儿顺手将苏俊峰推给自己的便宜父亲杨相国,并当场给了对方名帖,可以此为凭,入府拜见相国,同时承诺这几日便会手书一封告知杨相苏举子的遭遇。
这是足够分量的诚意了。
杨相国本出自寒门,与崔氏对立,若能拜入相门下,苏俊峰求之不得,当场顾不得矜贵身份,一下子回应了一大通之乎者也的客套话。
杨芸儿保持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统统点头收下。
倒让苏俊峰一时摸不准眼前女子的文化水平,自己吊了这么古奥生僻的书袋子,对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若说没听懂,对方点头点得十分得体,丝毫不露怯。
若说听懂,但对方只点头,却不肯接话。
苏俊峰哪里知道杨芸儿上辈子与技术专家们开会,早就总结出一套点头经验。
谈判桌上只提与项目进度相关部分,遇到听不懂一律面带赞赏式微笑应和,不插嘴,不质疑,权当给专家们附赠一些情绪价值。
何况,苏俊峰在杨芸儿眼中,压根连专家都称不上。
一场乏味却高效的谈判结束,杨芸儿成功将对方引入已方棋子道路。
既然是棋子,人品便不是第一位的。
杨芸儿当即点了一名脸干得堪比树皮的婆子跟进伺候,并再三强调,不日将为其另选一名书童,专门伺候备考事宜。
此刻的苏俊峰得了能入相府的承诺,身段早已软了几分,口中的感激之言也显出些许真诚。
他心中对长菁虽有惋惜,但手里有了相国府的入门券,他自是不愁未来红袖添香的日子。此刻,面上依了杨芸儿的喜好,用其不甚精湛的演技,做出一番对亡妻十分深情,来日必当复仇的模样。
杨芸儿自是客气的观赏了一番。
撤回长菁,附赠书童服务的承诺并不是因为她做了王府侧妃,特别慷慨,而是基于对方人品的考量,需要有自己人看着这枚棋子。
走出小院,迎着长菁期待的目光,杨芸儿扯了扯唇角,心中斗争了片刻,最终放柔了声音,含糊道:“先让他好好复习迎考,你先同我回府,一切等放榜后再说。”
长菁咬了咬唇,见娘娘目光温和,并无严厉之意,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脸颊飞起两坨红云,小声道:“婢子谢娘娘。”
“你谢我做什么,这趟回府有好多事要做,好好做事,自然有你的福气。”杨芸儿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是时候给这丫头安排更多活了,杨芸儿给恋爱脑开出的药方便是——加班!
回到小院,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收拾行囊。
碧桃抱着一包酥饼,欢快地迎了出来:“这是今日张记才出炉的饼子,娘娘您先尝尝。”
杨芸儿笑着瞥了眼一旁的长菁,长菁立马笑着接过道:“赵二也是辛苦,日日出去搜罗这些吃食。”
“浑说什么,是这边村民们手艺好,不比王府里的厨子差,定然是要买了来给娘娘尝尝的。”
“碧桃妹子说得对,这一回府,要吃这些可就不容易了。”
“娘娘,我们能在外头再多留几日么?这几日天气暖了,山中景色愈发美,前段日子忙着抄经,都顾不上赏景呢!”
杨芸儿笑眯眯的看着身边的姑娘们打趣,没有急着搭话。
大家见主子并未否认,立即叽叽喳喳得讨论起春游事宜。
这时,外头跌跌撞撞跑来一人,正是赵二。
碧桃叉腰上前,准备扬声训斥,却见赵二抹了一把汗,先叫了起来:
“娘娘,不好了,府里来了消息,王妃出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