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庆市鬼楼,还未上山,孙傀心里就隐隐有毛骨悚然之感,似是能透过那层层黑幕与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对上视线,但又不知道那股视线是否只是对方随意抛出的诱饵,除了不安,就只剩下对未知的兴奋了。
“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害怕来着,也不知是无知还是胆大了。”韩伊依在前方带头,打破四周的寂静道。
因为手电筒的光只会引来没必要的关注,所以两人之间便由一根黑色的线联系着,既方便了孙傀跟上她的脚步,也不用担心走散或调包的情况发生了。
孙傀现在才刚适应黑暗没多久,还不能完全看清周围的环境,听到韩伊依的声音,出于礼貌,他也张口接过了对方的话,“小时候无知,做过更胆大的事来着,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没开启阴阳眼,估计都不一定能活这么大了。”
韩伊依发出了一声笑,脚步放慢,稍微歇了歇,又聊起了一些日常中的话题,“你现在是大三生了吧?有想好毕业后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吗?还是说,你就想待在圈子里靠完成‘故事集’来赚钱?不过这条路也挺好走的,就是容易丢命。”
孙傀还真没认真想过,此刻被问到,反倒一时无法给出回复,“我……还没想好。”
韩伊依这一刻才体会到了逢年过节时那些亲戚的快乐,赶忙“教育”起来,“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是该提前想一想了,李枫倒是跟我提过她长大后想当个摄影师,拍遍全世界的风景,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弄台能在圈子里使用的单反,把那些常人无法看到的画面也拍下来。”
说着说着,她又猛地“啊”了一声,声音激动道,“我知道该买什么礼物给她了,到时候她肯定会比我还激动的。既然你还没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那不如先想想该送李枫什么礼物吧。虽然这么说有点儿不好,但这是她失去哥哥后经历的第一个生日,我们总得把她哥哥那份也补上去吧。”
孙傀脑中出现有关李桦学长的画面来,在他还是大一新生的时候,李桦学长是最关照他的那个了,想到对方曾经帮过自己那么多,他也对李枫的生日更上心了,“我会尽量挑个能让她开心的礼物的。”
韩伊依忍不住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领路道,“但肯定还是我的礼物更让她满意,在这点上我可是不会让步的。”
孙傀“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安静地跟上。
上山路一旦静下来,周围的响动就再也藏不住了,孙傀还看到林中有鬼火飘过。虽然已经有人证实了“鬼火”是人骨中磷化氢因燃点低自燃形成的,但孙傀可以肯定他看到的鬼火不是现实中会产生的化学现象,而是只有圈子里的人才能看到的存在———因为那些鬼火还有着人的五官。
韩伊依自然也看到了,她微微蹙眉,扯了扯手中的黑线,提醒孙傀道,“不要注视太久,虽然你现在只有赤级的实力,但如果注视久了,还是会被鬼火夺智,最后连身体也被夺去。
孙傀闻言,连忙就移开了视线,但又耐不住心底的好奇,问道,“可以详细说说吗?”
韩伊依保持着注视前方的姿势,道,“你知道人身上有三盏灯吗?头上一盏,肩上两盏,而这三盏灯也代表了有三团火。那些四处游荡的灵火最喜欢的就是偷吃人类身上那三盏灯的火了,所以以前不是有这种传说吗?夜晚久不归家的孩童无意间看到了蓝色的鬼火,回去后就会变得像失了了魂魄一般,麻木失智。”
“原来是这样吗?”孙傀又积累了一条新知识,感觉还挺激动的。
他的情绪通过那根黑线传达给了韩伊依,后者忍不住笑了笑,又补充说明了几句,“其实,即使是没有阴阳眼的人类,也会因为磁场的原因看到真实的鬼火,不过,只要不注视太久,那些灵火也偷吃不了他们身上的那三盏灯就是了。”
孙傀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好奇又回头偷看了一眼,而那几团蓝色的灵火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好像也燃烧得更激烈了些。他又赶忙收回视线,心虚地低下了头,不再作死。
又走了一段后,手中绷紧的黑线突然一松,孙傀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就见走在前方的韩伊依停了下来,并且还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的视角内,前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挡路,所以他并不理解韩伊依此刻的举动,而在韩伊依的视角下,她的前方却有一个吊死鬼拦路,不让她过去。
“前方……危险……生人……勿入……”
因为是吊死鬼,所以说起话来也十分艰难。韩伊依偏头看了眼孙傀,又在脑中想了想,这才不得不改变一开始的计划,将孙傀拉到一旁,把黑线的另一端也递给了他。
“级别越高,看到的鬼也就越多,不然这个圈子也不会有人成长起来。你现在还是赤级,那鬼楼里的鬼反而奈何不了你,这就是我一开始带你来的目的。”
孙傀也不是什么很蠢的人,稍微一点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遂对韩伊依道,“我先到鬼楼去等你吗?还是先找人?”
韩伊依将想好的更多的解释吞下,道,“找人,毕竟‘故事发布者’是希望她哥哥回去。”
孙傀目光坚定地点了点,他将黑线缠在了手上,韩伊依又道,“这根黑线必要时候说不定能保你一命,你先拿着,等我解决完面前的恶灵,就过去找你。”
“好。”孙傀还不清楚这根黑线其他的作用,不过对方让他拿着,肯定也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他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停在了那个吊死鬼下方,又回过头不放心地问了句,“那个故事发布者的哥哥,还活着吗?”
韩伊依神色一暗,摸了下耳垂,回道,“不确定。”
见对方没有给出肯定回答,孙傀反而松了口气,这比欺骗要好许多了,而且,“不确定”的意思就是有一半的机率还活着,他最后看了眼韩伊依,就转身往鬼楼的方向去了。
一路来到鬼楼,除了还跟在他身后的那几团鬼火,孙傀确实没看到其他灵的影子。
毕竟有关“鬼楼”的传说已经存在许久了,这里住着的灵肯定也不会容许其他的灵来侵扰此地,而他区区一个赤级,估计也不会被放在眼里,不过,就是不知道他的体质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了。
没有手电筒,视线受阻,孙傀小心将桃木小刀握在手里,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之前通过一个探灵直播了解过鬼楼,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就有点儿印象,现在想来,当初他看的那场直播说不定就是故事发布者的哥哥开的了。
进入鬼楼,二楼的地板缺失,抬头便是一片夜空,孙傀摸索着往里走,脚下时不时就被藤蔓绊一下。而在他无法注意的角落里,这些藤蔓也非静物,而是缠绕着残破的墙壁步步紧逼着孙傀,仿佛一个不断缩小的绿网正待猎物自己走进去。
“!”
一块砖导致孙傀重心不稳,脚踩进了被刨开的坑里,身子则往前重重摔去。危险关头,徐安顺伸出胳膊拦在了他倒下去的路线上,从而避免了他的脸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人果然还是不适合在夜间行动,特别是在还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孙傀重新站稳,他克制住想掏出手机照亮四周的欲望,低下身往地上摸去,绿色的藤蔓完全占领了这里,他的指尖拂过叶面,很快就寻到了那个害他摔倒的砖头。
孙傀将砖捡起来,隐约感到手指一阵刺痛,他也没怎么在意,举着砖又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次他要更小心一些,避免意外再次发生。
或许是他行进的速度实在太慢,又或许他其实只是在原地打转,乖乖待在一旁的徐安顺终于看不下去,握上他的手腕就将他往某个方向带。
孙傀仔细感受了一下握住他手腕的力道,确认确实是徐安顺而不是某个他不认识的恶灵后,才放心地任由对方拉着他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也没五分钟的样子吧,徐安顺就停了下来,拉着他蹲下,又带着他的手往地上摸。
周围的黑暗实在有些不正常了,孙傀能感觉到这更像是失去视觉后的体验,只是徐安顺到现在也没有要和他对话的样子,他也只能接受这股黑暗,然后等待徐安顺帮他解决黑暗。
手里的砖被放下,孙傀将一面镜子拿到了手里,冰凉的镜面,让孙傀又想起了那场直播,当时直播的镜头在对准鬼楼里的一面镜子时,他就已经有种被盯上的感觉了。
只是后来一直没管,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自然也就慢慢消失了。现在想来,说不定那时起,他早晚就有会来这里的一天了,就算韩伊依没邀请他,他也会有此一劫。
这种猜测出来真相的感觉很奇妙,有种自己的命运一直在被牵着走的无力感。
孙傀脑中想了许多,直到徐安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从那些杂乱的想法中回过神来。
“我没事。”孙傀道,随即从地上站起,用手研究起这面镜子来。
缠在他手上的黑线悄悄立起了头,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吸入了镜中,孙傀还未察觉,徐安顺却是已经目睹了一切,不过他没有制止,而是跟着孙傀一起被黑线带入其中,来到了一个奇怪的领域。
眼前顿时明亮,孙傀还花了些时间来适应,这里的环境和鬼楼一模一样,但却少了些生气,多了些死气。
这种环境的突变让他内心紧张起来,孙傀看向一旁的徐安顺,又握紧手中的刀,在鬼楼里继续寻找起失踪的人。
……
……
祥羊村,这座被水淹没的村子已经没了往日的生气,经不起折腾的老房子早就被河水吞噬了个干净,而稍微坚固点儿的房子此刻也在大水中摇摇欲坠。
举着手电的村民站在山上不安地看着,他们有幸逃过一劫,但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小孩却是永远在大水中失去了踪影。
“是你,这场祸事肯定就是你带来的!我早就说了把他赶出村子,一个爹妈不要的孩子,还回来干吗?”
年龄接近九十的一位老妇人指着幸存人群中的一个年轻男人大喊道,她的财产都被大水吞没,家人虽然安全地待在城里,可她还是失去了很多,在她眼里,这场大水就跟当年的火灾一样来得突然,来得离奇,而事件的引起者,肯定就是这个徐翠霞的孙子。
“……”肖闲浑身还是湿透的状态,大水来之前,他还和王婆在院子里吃饭,聊着关于学校里的趣事。
首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拴在王婆院子里的那条小黑狗,但当时两人都以为是那条狗在表示对肖闲的不欢迎,就没有多管,结果水扑进来的时候,两人一下就被掀翻,浑身也裹进河水里。
“行了!天灾人祸,这都是命,怎么能怪到一个孩子身上!与其在这里吵,还不如安静等救援。”套着围裙的男人控制不住脾气地吼了出来,他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后望向山下被水淹没的村子,道,“肯定还有活着的人,我要下去把他们都捞上来,等救援是等不到了,你们谁敢去的就跟我走,不敢去的就老实在山上待着。”
肖闲捏着手里的簪子,他想跟那些人一起去,却发现双腿还没有摆脱发软的状态,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他将头埋进臂弯,泪水全混在了身上,下唇也咬出了血来,他从来没觉得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又是离他如此近的一件事。
同时,莫须有的自责情绪也在他内心逐渐膨胀,让他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是不是他昨天不来,是不是他没有把车票订在明天,就不会发生水灾了。
“别多想,活了好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你的存在就一夜全死了呢?那些人都是在乱说,别听,别理。”当初卖他纸钱的女人蹲在他面前安慰道,虽然身上狼狈,但眼里却闪着光。
肖闲吸了吸鼻子,紧绷起来的肩膀放松了些,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声音还有些发颤道,“他们会没事吗?”
中年女人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背,鼓励道,“肯定没事的。等天亮了,希望就来了。”
明亮的月光下,祥羊村的命运迎来了转折,以及一个名叫“肖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