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总算回来了,我又……我又不想、不敢去见她。”
“这么些年下来,我眼睁睁地瞧着她越发没有人形,四哥你还记得她从前的样子吗?我现在都快想不起来了,好像打记事起,就一直在看她受罪。”
“四哥,你知道吗?她现在……现在就像是一具骷髅,她见到我高兴,但是却连叫我、伸手摸摸我脸的力气都没有,她一直都在熬着,我知道她是想着熬到我……我娶妻,熬到妹妹们有着落……”
说到这里,十三停了下来,使劲儿喘了口气儿,才又哽咽着道:“那天我刚回来,赶着就去给她请安,她难得有力气跟我说话,她说……”
“她说十三,额娘实在撑不下去了,你帮帮额娘……好不好。”
十三说不下去了,四爷耳畔只剩下十三悲切的呜咽。
一个母亲,竟会求着儿子帮她去死,她难道不知道这对儿子不公?她不知道这会成为儿子终身的阴影?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章佳氏又怎会如此?
除了十三,她还能求谁?
她自然还能求万岁爷,之前也肯定求过万岁爷,如果万岁爷肯成全她的话,她自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饱受这般痛苦折磨。
可见万岁爷并没有答允,章佳氏应该不止求过一次,实在是绝望了,所以不得已地只能求助十三。
后来十三主动求万岁爷给章佳氏服用阿芙蓉,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如今章佳氏都已经用上阿芙蓉了,可见万岁爷这回并没有多纠结,应该是很痛快地就答允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同一件事儿万岁爷的前后态度却截然相反?
无非是万岁爷不肯担一个薄情冷酷的名声,阿芙蓉能赐,却不当是由他这个章佳氏的枕边人赐,至于十三这个做儿子的会经历什么,万岁爷似乎并不在意。
一股子寒意打心底升起,涌向四面八方,四爷下意识地将十三抱紧。
直到天彻底黑了,发泄了一通的十三,才总算又镇定下来,这顿饭到底是没能吃好,看着满桌子几乎没动的饭菜,十三有些歉意。
“连累四哥跟着没胃口,下回弟弟做东好好儿请四哥一顿。”
“你小子说什么呢?”四爷佯怒,伸手在十三前胸捶了两下,“下回再来四哥这儿,还是四哥请。”
想了想,四爷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我让李氏给你烤个蛋糕,她烤的蛋糕特别甜。”
十三总算又笑了:“那弟弟就却之不恭了。”
四爷也笑了,一边把十三往外送,一边沉声道:“这程子多陪陪章佳娘娘,叫她安心些。”
十三沉默地点点头。
行至院中,一片寂静,连灯笼发出的光都透着一股子孤寂,兄弟两人就在这冷寂的夜色中并肩前行。
“十三,你是称职的,”直到把人送到门口,四爷停住脚,才又开口,一字一字跟十三道,“不管是身为人子,还是人臣,你都是称职的,所以,不要自责苦恼。”
这话十三未必想听,可四爷却还是说了。
十三闻言,摇摇头苦涩地牵了牵唇:“四哥,我倒是宁愿不用这么称职。”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他能硬着心肠像万岁爷那样眼睁睁看着额娘继续煎熬受罪?
他做不到,他只能成全额娘最后的心愿,也是了了万岁爷的一桩心事。
四爷没再说什么,把十三一直送到门外,眼瞅着马车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四爷还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已经开春,但是晚上京师还是冷的,四爷出来也没披披风,见四爷半晌没有动静,苏培盛到底是不放心,上前提醒道:“主子爷,外头风大,还是进去吧。”
四爷这才回过神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然后四爷转身进了大门,一路步履不停飞快地朝后院儿走。
其实今晚不该去后院儿的,维珍如今需要静养,这会子怕早已经歇下了,这个时候,他不该去搅扰维珍的,而且他又喝了酒,说不定还会引得维珍害喜呕吐,但是四爷就是忍不住。
他必须要去,这个夜晚,这个时刻,他必须要见到维珍。
他从头到脚都冷的要命,只有维珍能给他暖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