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雄，虎城中屈指可数没被齐烨清算的大户之一。

    齐烨占了虎城后，官员被杀了一大堆，赶走一大堆，贬了一大堆，侥幸活下来的几个活口不能说是干净的吧，只能说是坏的不是那么彻底，暂时能用的上，不着急和他们算账。

    除了官府外，剩下就是世家豪族了。

    虎城没什么世家，就一个秦家，其他大门大户都是跟着秦家吃饭的，自然被清算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官府和世家外，只剩下海商这一方势力了。

    祈雄就是虎城唯一敢和秦家人拍桌子的海商，没有之一。

    齐烨从不会特意去记别人的名字，尤其是素未谋面之人，祈雄开了特例。

    不是因为祈雄敢和秦家人拍桌子，更不是祈雄积攒了多少家业，而是这位祈老爷做了一个壮举，做了一个破了先河令齐烨刮目相看的壮举。

    海商也是商，是人都能行商，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实则不然，就是寻常商贾，那也不是升斗小民想做就做的，官府得有人，家里得有钱，关系得打通，双膝不能硬，脊梁骨不能直。

    即便成了商贾，那也得抱大腿，找靠山，买卖做的越大，越要舍得放血。

    海商稍微有些不同，走海行商，至少要有船。

    祈雄今年四十有五，十五年前，他一条船都没有，他只是祈家村的一个里长，村里百姓穷的都喝西北风了，只能求县衙让他们入虎城在港口上工卖力气赚些辛苦钱。

    干了没两年，二百来号祈家村的村民们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资本家的丑恶嘴脸，不到两年的时间，活活累死的百姓就高达二十多人，可想而知劳作力度有多大。

    要么说祈雄这人连齐烨都佩服，用了半年的时间，瞒着秦家人，瞒着当地官府，甚至瞒住了一些港口管事的，暗中说服了无数人，无数在港口上工的百姓。

    他到底说服了多少人，不知道，只知道突然有一日，港口近千名百姓不干了。

    那么多百姓往那一站，扬言要不官府将他们全抓了，要不弄死他们，不然就补发拖欠的工钱，还要求中午午休两刻钟。

    当时给秦家气的，抓也不是，杀也不是。

    抓了杀了，解决不了问题，谁来给他们上工？

    传出去了，这么多百姓，几百上千，很有可能让朝廷得知。

    因为这种事，因为这种残害如此多百姓的事，朝廷要抓秦家人治罪，没人会保秦家，就算舟师和他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因为一个秦家直接造反。

    最后秦家人退让了，因此虎城才有了午休的习惯，不少被拖欠工钱的百姓也被补偿了。

    可惜，群众里面总是有坏人，秦家人岂会查不到祈雄的头上，祈雄还是被同村的百姓给出卖的。

    就这样，祈雄被抓了，抓到了地牢之中，被毒打了整整六日，满身鞭痕，秦家人想着等事情平息了就将他做掉。

    群众里面是有坏人，可更多的是好人。

    港口上的百姓再次罢工，围到了府衙外，要求放人，还是那句话，要不然弄死他们，要不然将他们全抓了。

    这时候，事情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传遍了整个东庆道，连厉良玉的老上级，上一任舟师大帅都派人过来问怎么回事。

    秦家人只能放人，警告祈雄不要再搞事。

    事情本来就平息了下来，过了没两年，改朝换代了，厉良玉成为了舟师话事人，并且颁布了募勇令，希望百姓上船帮着舟师抵抗瀛贼。

    祈雄是第一批响应的，带着足足七百多个百姓入营上船。

    最后虽说没打起来，厉良玉却对祈雄极为欣赏，派人问祈雄想要什么奖赏。

    祈雄要了一条船，说要带着乡亲们做海商，创业致富。

    厉良玉真的给了，而且还给了三条船，自此，祈雄成为了海商，真正的民间海商。

    这就是祈雄的发家史，今日的辉煌，是用命换来的，被百姓称之为善人，因都是同村的百姓和附近村镇的乡亲，船员也好水手也罢，极为团结，加之在港口上工百姓中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还有很多会打造船只的民间“手艺人”愿意为祈雄打造海船。

    不过也有人说祈雄是厉良玉的狗，厉良玉安插在虎城与秦家制衡的狗。

    事实的确如此，厉良玉成为了舟师大帅后，很是关注虎城这边，就连东庆道舟师府帅肖浈江也与祈雄来往密切。

    祈雄敢和厉良玉拍桌子，最大的倚仗就是舟师的支持。

    齐烨没清算祈雄，一是敬重祈雄当年的壮举，在这般世道之下，竟然组织一次抗议罢工，二是祈雄在虎城内外和海商行业虽然也是双手染血横行霸道，可他搞的都是海商、世家，对百姓反倒是极好，从不亏待百姓。

    这段时间齐烨上船出海捕鱼，每次上船和下船的时候，还和祈雄照过面，对这个白胖子有些印象。

    祈雄的情商很高，每次齐烨上船下船的时候，他都会让百姓让开，保持一定距离，并且还会排查一些陌生面孔，确保齐烨安全。

    光是这一点，不少司卫对他的印象就不错，尤其是周宝，抓了秦家人和当地官府官员后，还是祈雄组织了大量的百姓检举揭发。

    今日，齐烨算是正式见到了祈雄。

    齐烨还特意换了身儒袍，很郑重。

    祈雄这样的人物，不至于令齐烨这么郑重，无非是千金买马骨罢了，他现在太缺海船了。

    周宝陪着走进来的，让祈雄站住，搜身。

    齐烨哈哈笑道：“不用搜了，祁老爷可是咱虎城屈指可数的善人，让他近前来。”

    周宝没有马上让开，指着祈雄的袖口，摸向腰间长刀：“怎么看起来鼓鼓的，拿出来。”

    “诶呦周爷火眼金睛，是船图。”

    祈雄伸手入袖，就听不得“船”这个字眼的齐烨催促道：“没事，让他过来，你们在门口守着就行。”

    周宝回头看了眼齐烨，面露犹豫。

    “快去吧，别怠慢了贵客。”

    周宝应了一声，只得退到了门外。

    “小人祈雄，拜见世子殿下。”

    祈雄进来就跪，双膝跪地，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正堂里就季元思一人，龚信和阿卓他们去打探消息了，旺仔练幽骑去了，门口就周宝和俩司卫在那看热闹。

    都知道祈雄的底细，胖的和个南瓜精似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无需如此客气，祈善人之名本世子早有耳闻，一直没来得及拜会，快快请起。”

    “不敢当，小人不敢当，世子殿下可折煞小人了。”

    祈雄站起身，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齐烨让季元思去泡茶。

    贪婪面容一览无余的齐烨，不等客气两句，直接开门见山，一点前戏都没有。

    “听闻祈老爷见本世子，是因海船的事？”

    “是，是极，小人年老体衰，跑不动海了，手中有几艘海船，老旧些，不过能跑跑近海，本想折算卖掉颐养天年，最近瞧见殿下喜出海捕鱼，就想着这些船能否…”

    “我全都要！”齐烨大手一挥，很是豪气：“说个数，只要你肯卖，我照单全收。”

    “不敢，不敢不敢，您先看看这船。”

    祈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卷轴，一边展开一边低着头往前：“这是船的模样，还不知您能否看的上眼。”

    眼看着祈雄都走到书案前了，齐烨也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应了过去。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的骚动声。

    齐烨与季元思的目光越过祈雄，看向屋外。

    周宝大惊失色，转过头：“殿下，出事了，城外探马来报，东庆道舟师战船换了旗，统统换了厉字旗。”

    “什么？”

    齐烨如遭雷击：“厉良玉真的反了？！”

    异变突生，没有回头的祈雄突然抽出了海船卷轴中的短刀，一把很狭长的短刀，冲着齐烨的胸口刺了过去。

    太过始料未及，谁也没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胖子竟会突起杀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齐烨，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季元思，身子一软，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丸辣！

    门口的周宝，大呼一声。

    眼看着这刀尖就要刺进的胸口，谁知行凶的祈雄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再向前半步，再然后，就是“哎呀”一声，摔倒了。

    摔倒后的祈雄，本是趴在地上的，再次举起了短刀，砍向齐烨的…靴子。

    就是这一摔一趴的功夫，季元思冲了过来，一把将齐烨拉在了身后。

    周宝等人也冲了进来，如同饿虎扑羊一般压在了祈雄的身上。

    后进来的司卫抽出长刀就让周宝等人闪开，他们要将祈雄大卸八块。

    季元思大口大口喘息着：“这就是…就是图…图穷匕见！”

    “都滚开！”

    齐烨一把将完全凭着本能反应，俊脸却满是煞白直打哆嗦的季元思拉到身后。

    一脚一个，齐烨将司卫们踹开，随即踩在了祈雄的手腕上。

    司卫们七手八脚的摁住祈雄，齐烨吼道：“你特么到底要干什么！”

    祈雄大笑三声：“狗世子，大帅要你狗命！”

    齐烨破口大骂：“取你大爷，刀都拿反了，还有，谁刺杀别人用刀砍脚面的，这也就算了，你搁这侮辱谁呢，这假摔也太假了吧！”

    祈雄老脸一红，仰着头，好意思说老子，你不是上过南关战阵吗，都你娘的快刺着你了，都不知道躲的吗？

    不怪祈雄演技不过关，一是时间太过仓促，再一个是他死活没想到齐烨出身威名赫赫的幽王府，竟然没一点武艺傍身，躲都没躲，这身手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先关起来！”

    齐烨留下一句话后，匆匆跑了出去，相比之下，他更担忧舟师战船换旗的事，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只有一种可能，厉良玉，大张旗鼓的反了！

    原本，祈雄无疑是不幸的，他会是那群人中第一个死的人，因为他要做戏刺杀幽王府世子。

    现在，祈雄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要做戏要刺杀的是幽王府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