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义会注意到卫杰不是因为那个西夏人来买黄蜡的事儿,之前讲过,卫昶回京后皇城司对于卫昶的监视一直都存在,直到卫杰那一夜出门要解决怀夕的时候,皇城司的人试图尾随被他打晕了,段成义这才意识到,卫昶家里似乎有个了不得的人。卫杰见过西夏人的画像之后,才告诉段成义这个人前些天来买过黄蜡。
他没有贸然登门,连续找了几个闲居东京的皇城司老卒打听,寻常皇城司老卒对于枢密院曾经的探子怎么会清楚,幸好找到了老卒齐忠彦,这老爷子曾经参与过种世衡的反间计,也幸好段成义贵为勾当皇城司长官,这才从他那打听出卫杰的底细。
现在卫家父子俩都被他绑上了战车,对于段成义而言这还不够,他还要继续安排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截住这个西夏探子,挽回他失去的脸面。那个探子千里迢迢的来到东京城,又不顾风险进入大相国寺,他所要做的一定很重要,绝不会轻易离开东京城。
翌日一早,殿前司传来消息,昨夜在东华门外有人点了一排蜡烛,被巡夜班直及时发现熄灭了。段成义连忙派人到现场查看,然后又找殿前司要来蜡烛仔细辨别,从成色和数量判断,应该就是从卫家灯烛铺子买的黄蜡。
除了蜡烛,殿前司来人还交给皇城司一封信,信的封皮上用楷书写着“勾当皇城司成义君亲启”,是交给段成义的。
段成义为表清白,当众打开了这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旧诗一首,邀君品鉴: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借宋军当年好水川大败,暗讽段成义的失败,恰巧此时正值断道坞之战败北不久,让段成义所感到的耻辱多了一倍。
同时段成义身旁的人也看到这封信,问道:“段使尊,这信里涉及到韩相公,要不要使人去通知他一声”,段成义抬头看到说话的是自己皇城司的人,不由得怒火中烧,旁边殿前司来人听到这句话险些笑出来,见段成义脸色不善才努力忍了回去。
段成义努力摆出上位者该有的气度,打发了殿前司来人回去,待他们出门后段大人转身一个巴掌打在那个问话人的脸上,暴喝道:“你是让我上门骂韩相公一遍吗?蠢材!你们这些人行事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东华门外离马行街不远,马行街附近的住户商户无一例外都被盘查过,但并没有想要的结果,但是当皇城司结束盘查之后,马行街有一个铺子关门了……
夜里,皇城司狱,皇城司狱卒王世安拎着一把匕首,呆呆站着,面前不远处是一个囚徒被绑缚在十字架上。如果不是唐朝亡了之后基督教在中原没落,这个囚徒的姿势应该会让人觉得眼熟,不过这些王世安都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想了,他只想快点把刀捅下去。
当他快要走到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老王,你干什么?”
听到喊声,王世安仿佛觉醒一般,举起刀朝囚徒跑去,随着他的走近,囚徒仿佛也睡醒了,见到持刀迫近的王世安大喊着“救命”。
皇城司狱反应很快,王世安在捅了囚徒一刀之后就被拿下了,王世安的手抖得不像是常动刑的老狱吏,捅的不深。被抓住的一瞬间,王世安咬断了舌头,皇城司的医官没能救回他的性命。
很多人以为咬舌自尽是失血过多而死,其实咬舌自尽的死亡原因主要是窒息,断舌收缩或者鲜血回流阻塞呼吸道造成的窒息,才是咬舌自尽的真相,这种死法很痛苦。
勾当皇城司不只是段成义一个人,但是段大人最近是最忙碌的,刺杀囚徒的事情逼迫他大半夜从床榻上起身,不过即便没有这件事,他最近的睡眠也不太好。
王世安自尽了,皇城司立即派人封锁了他的家,但是家中老幼都无影无踪,厅堂上留着一张字条,写着一个地址。那个地址位于马行街,也就是那个在皇城司盘问后关门的铺子,皇城司仔细搜查,在铺子后面找到一个地窖,地窖中藏着王世安一家老小共四人。
这一家老小被皇城司问话,都声称是有人抓了他们,拘禁在地窖里,至于为什么抓住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正在问话期间,王世安的老母亲突然口吐鲜血倒地,随即殒命,然后是他一双儿女,最后是他浑家,都是一般的死法,前后不超过半盏茶时间。
皇城司仵作和医官检验后结论一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每个人的用量都是按照年龄和身体经过仔细推敲过,才能做到同时毒发。段成义看着死在眼前的一家四口,再加上咬舌自尽的王世安,双目一闭,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看这样子王世安的家眷应该是被绑架了,有人以此威胁王世安来刺杀那个囚徒。但是皇城司狱卒的警觉性没有那么差,对方要想精准的拿捏王世安,付出的心思绝不是一朝一夕的。
如此难得的闲棋冷子,却在这一刻使用,足以说明他的任务多重要,想到这里段成义的心重新澎湃起来。
那名囚徒就是被皇城司拘押许久的另一名西夏探子,也是杀死魏翀的凶手。他这次伤的不重,用皇城司医官的话来讲“还没有这些日子受刑的伤重!”
包裹好伤口的囚徒没有再次被绑上,而是被拉到了段成义面前,段皇城坐在案子后面笑着看向囚徒,说道:“我们太小看你了,你的命值得他们专门派人来灭口,看来你的价值远不止我所知的。”
囚徒没有开口,但段成义一点没有气馁,很轻松的看着眼前的人,继续说道:“你死扛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从你供出大相国寺万姓交易是接头地点的时候,你再做坚持就没什么用了。我知道你们这种暗桩放出来后西夏应该会扣押了你的家人,不过从西夏人在大相国寺发现皇城司布控开始,你的家人就没救了,现在他们派人来杀你,更说明这点,都是同行,我说的你应该懂。”
“万姓交易只是我一时失口!”囚徒吼道。
“此时说这句话一点用也没有了,西夏那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囚徒的抗拒态度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他的目光不再是凶狠的看向段成义,而是逐渐看向地面。
段成义命人拿木碗斟了一碗酒交给囚徒,上等的羊羔酒很香,囚徒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又把木碗递过来,示意再斟满,在段成义的允许下,囚徒一连喝了六碗酒,喝到打嗝才停下。
“尊驾能给小人多少?”,囚徒摸着肚子说道。
“痛快,你如果平安回到西夏能得到多少?”段成义问道。
囚徒不假思索的道:“一个牧场,三千只羊,五百匹马,一百头牛,五十个奴隶。”
听到这里段成义鼓了鼓掌,说道:“西夏当真大方啊!这么些我大宋可给不了,不过劳烦尊驾想一想他们答应的这些东西,能兑现多少?”
这句话问出口,囚徒苦笑了一下,嵬名曩霄(李元昊)称帝后,可以算得上是穷兵黩武,常年四处征伐。如果他按照张元的策略,对于攻占地区委派官员好好经营,让这些地区成为西夏真正的属地,让它们能够为国内创造财富,相信西夏会有另一番景象。
但是嵬名曩霄(李元昊)这个独夫只是一味地用武力解决问题,对于攻占城池后也是劫掠为主,身为人主却不行帝王之道,连西夏国内百姓食不果腹他也不甚关心,在缺衣少粮的情况下还要求西夏人节衣缩食攻击军队,让他能炫耀武力。
嵬名曩霄(李元昊)死后,在国相没藏讹庞十年经营之下,加之与宋频繁的经济往来,西夏国内的经济情况才有所好转,但比之宋国的国力依旧差的很远。连宋国的朝廷命官都感叹大宋给不起的报酬,西夏又怎么可能给得起,就算给得起,在党项贵族的层层盘剥下,各级官员上下其手后,他能得到的能有这一成就不错了。
案子后面段成义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囚徒,对方话一出口他就已经知道这报酬水分有多高,身居官位,画大饼这种事他当然见过,连他自己也给别人画过,不过这么大的一张饼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怕消化不良。
想到这里段成义再度开口:“这位壮士,在东京城待了多久?”
这句话问的对方有些懵,回道:“不算押在皇城司的时间,在东京城里大概待了一个月左右。”
“东京城如何?可算繁华?西夏兴庆府与东京城相比孰优孰劣?”段成义的问题接连出口。
囚徒听到这些问题有些懵,说道:“我曾以为兴庆府是最繁华的地方,来了东京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繁华,兴庆府与之相比差远了。”
“如果本官能助你在东京城内安家你可愿意投效于我?”
“如何安家?”
“一栋宅子,一千贯钱,特许你入皇城司任职。”,段成义开出的价码已经诱人了。
这优厚的待遇当然不如西夏开出的价码高,但让囚徒有些懵,随即一脸狐疑的问道:“大宋,给的了这么多吗?”毕竟西夏那边一看就是画大饼,谁知道大宋这边是不是另一张饼。
段成义正色讲道:“朝廷能给多少就给多少,不够的本官自己用钱也会给你补足,你放心只要你能为本官抓住人,本官决不食言。”
见对方还是不信,段成义说道:“壮士是想让本官立誓吗?本官可以当着在场皇城司同僚的面对你立誓!”
囚徒道:“不必了,您既然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信的?尊驾想问什么请问吧”。
见对方如此,段成义也不啰嗦,问道:“那人什么身份,他要接头的人是谁?”
囚徒回复道:“接头人不知,至于那一人的身份,他是汉人姓张,在我们的谍网中地位不低。”
听到这些无用的东西,段成义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表现出不耐,囚徒赶紧说道:“尊驾可知道这个姓张的是什么人?”
“本官没心情听你讲史!”段大人的对他的故弄玄虚有些不满了。
“您可知道西夏姓张的汉人,谁最出名?”囚徒信心满满的说着。
段成义略一思忖,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张元!”
囚徒得意的笑笑说:“不错,您要抓的人,是张元的本家,也是当年被张元安排参与组建西夏谍网的元老之一,但他的大名在下不得而知。”
难怪这人莫名其妙去东华门点蜡烛,看来是因为当年张元落榜之事,他家后人还是耿耿于怀,有意在东华门搞些动作。“看你的样子,恐怕这并不是最有价值的消息吧。”段成义看着对方说道。
“您真英明,剩下的消息,希望您听了不要以为小人在胡诌。”囚徒说道。
段成义听到这里也不得不慎重起来,看起来接下来的消息,一定会有些离谱,囚徒继续讲道:“您可知道当初跟张元一起投奔大白上国的吴昊吗?”
“大白上国?”段成义先被这句话逗笑了,西夏人对于自己国家的这个称呼听起来还是那么可笑,看来这个囚徒心里还是对于西夏挺尊崇的,不过段成义没有点破这个刚刚投诚的人,问道:“吴昊?不是早就死在西夏了吗?”
“不,张元确实死在大白上国,吴昊可没有啊!”
囚徒的解释,让段成义一惊,连忙问道:“吴昊没死,也负责谍网?也来了东京?”
囚徒笑笑说:“您玩笑了,吴昊都多大年纪了,大白上国又不是没有青壮了,怎么会用这个老朽,不过他确实在东京,而且待了很久了。”
说道这里囚徒又请求喝酒,段成义示意身旁人给他送上,囚徒饮了酒后心满意足的说:“天授礼法延祚六年,吴昊就已经失踪了。这个老家伙一直待在张元左右做他的智囊,而张元又是景宗皇帝的智囊,所以这个老家伙虽然官职不高,地位却不低。后来张元在景宗皇帝面前不在那么得宠了,他也一直陪着,可是天授礼法延祚六年的一天突然间就找不到他了。”
“由于这老家伙所知都是大白上国机要之事,景宗皇帝勒令张元不惜代价找到吴昊,生死无论。同时景宗皇帝一怒之下还将吴昊的妻儿一并抓了起来,结果发现,这妻儿竟然是假的,吴昊竟然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悄悄以假换真将他真正的妻儿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