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灵子雌体附身顾乘风,助他放出鸠尤神剑,雄体即化玄影,自剑尖贯入剑身,人剑合一,朝那铜镜飞去,又对常朝云道:“你跟上来。”
常朝云钻入铜镜,穿过黑糊糊的雾团,随即豁然开朗。是海里,周遭却亮得出奇,小鱼小虾游得欢畅,细看去,那鱼虾竟生了蜻蜓一般的翅膀,虾群无一例外扑着双翅,鱼儿却展翅滑翔,显出矜持。
才游了一盏茶的功夫,鸠尤神剑突闪紫光,随即,常朝云看到不远处似有巨物来袭,还未回神,便觉水势动荡,有一股力道将海水搅得不得安宁。紧接着,她看到一条巨尾,朝她拍将过来。那巨尾宽约三四丈,长达十余丈,似一条无头的大鱼,却比寻常鱼尾来得宽厚;尾鳍、鳞片闪着各色荧光,几乎将海水也染得五颜六色了。
鸠尤神剑抻长十余倍,剑尖蹿出火苗,朝那巨尾刺去。神剑刺中的地儿渗出蓝紫血液,剑刃再拉开数丈,那巨尾的伤口便翻开蓝紫断面,抛出一串串体肤金黄的沙蚕。常朝云不认得沙蚕,只看那虫体纠缠跋扈,便知其毒性不俗。
玉灵子雄体道:“擎羊子,你可要小心提防这百寒淫蚕。你虽是魔界中人,叫这淫蚕咬上一口,怕也要吃亏的。”
玉灵子话未说完,那巨尾上的鳞片纷纷剥落,竟是百余精怪,八爪的、三目的、火发电掌的、绿面赤足的,各有各的妖法,各有各的能耐。沙蚕与这等精怪分作两拨,各攻常朝云和鸠尤神剑。与此同时,又有巨尾接二连三搅着海水,向二人袭来。怪的是,方才那海水扑面的力道尚有翻腾之势,不过眨眼功夫,这力道便弱了大半,后来巨尾翻转,竟有凉风袭面了。此刻常朝云便发觉,这会子她已飘在半空。
霎时间,那成群的巨尾都脱去鳞片,露出森森白骨。鳞片如旧化出精怪,骨架则四分五裂,在空中重新拼凑,合作十余异兽:有六肢双尾,头似麒麟,爪如郊狼的;有蛇椎豹头,脊生八翼,尾若铜锤的;有骨节若即若离,依风力动势不断新接重构的;更有骨骼长短相接,依序列阵,瞧不出模样来的。总之这十余异兽的吼声宛若丝竹,听之骇人,却暗含凄婉之意,初听察觉不出法力,多听片刻,常朝云才感头晕目眩。待她封堵听宫穴,已有些许魔音化作蛊毒,渗入五脏六腑了。
又要防备小妖小怪,又要在这白骨合构的异兽间斗智,又叫魔音伤了内脏,常朝云此刻已感疲惫不堪,对玉灵子喊道:“前辈,我们逗留此处已一刻有余,总不能与他们久耗下去。”
东夷幻堡外,顾乘风以慈尊印自玉灵子体内导一阴一阳两股真元,凝作一粒金珠,随即合掌,改行七宝骞林指诀,便化百余翅羽,由他手印喷出,直射那面入堡的铜镜。幻堡内,鸠尤神剑周遭忽放异彩,随即,那彩光化作烟尘,烟尘又化归翅羽,拢聚剑身。眨眼功夫,鸠尤神剑变作一只背生鹰翼的猛虎。
玉灵子雄体在那猛虎体内嚷道:“擎羊子,还不骑上来!”
常朝云踢开一只异兽,避了十余小妖,化身玄影,蹿至猛虎背脊。她才将坐稳,这鹰翼猛虎便振翅冲天,撞到一只异兽。只见那异兽头肩四散,白骨若天女散花,各行一方,直到猛虎冲至更高处,白骨又拢作一体,凑作异兽头肩。小妖行动机敏,一拥而上,异兽也紧跟着,一面提高嗓门,发出疾风过谷的啸声。
玉灵子雄体大呼:“擎羊子,坐稳了!”
常朝云紧抓鹰翼猛虎的背毛,那猛虎便如脱弓之箭弹出百丈。异兽彼此相撞,又成一堆散骨,全跟在猛虎身后,穷追不舍。千百小妖联体成阵,试图挡住那猛虎。猛虎避过打头三阵,冲至第四阵,那猛虎却不闪躲,只由血口喷出几缕粘稠如胶的乌液。那乌液触及妖阵,竟变化多端,有窜起火蛇的,有凝结冰柱的,有升腾紫雾的,更有变出蛇蝎的。小妖哪受得住这等架势,登时溃了口子。那鹰翼猛虎只将翅膀略收,这便过了破口。
白骨加速追赶,离那猛虎不过十丈。双方你追我赶半盏茶的功夫,那猛虎才将拉开距离,前方忽然升起虹障,拦住猛虎去处。这虹障为七色幻波交叠而成,幻波此消彼长,形似涟漪。鹰翼猛虎振翅急拍,一头撞上去,那虹障登时金光耀闪,撞点又现波纹,将猛虎团团裹住。
霎时间,虹障内飞虫拢聚,全撑起尖刺,朝猛虎戳来。猛虎拍打翅膀,一面攻袭飞虫,一面翻身避闪。常朝云四下打量那飞虫,却见那虫体都是半人大小,头面长得肖似妇人,额头却顶一枚绿油油的尖刺。血红头发飘在身后,不似毛发,竟是生漆的质地。翅膀又长又宽,蝶翅的形,偏由鸟羽构成,每扇一下便搅出虹影,那虹影长长地拖在身后,好不炫目。
常朝云腾出右手,朝飞虫散出十余雷钉。那飞虫并不躲避,反而张开小嘴,将雷钉吞下去,随即吐出冰焰,作为还击。常朝云又放焰气攻之,却发现周遭天光渐暗,环顾四周,这便发现黑云汇聚,似乎要将他们困在其中。万千小妖都从那黑云里探出头来,有的只有大嘴,无眼无鼻,有是满脸眼睛,却无鼻无嘴,有的五官倒置,正哈哈大笑,有的双眼若唇,嘴中含眸,正痛哭流涕。
常朝云刚要施法攻袭这黑云中冒出来的妖怪,玉灵子雄体忽然大叫一声:“你快些避开,当心叫真火灼伤。”
常朝云左臂使劲一撑,自虎背弹出三丈开外。只见那猛虎仰首大吼,登时变作一条长达十丈的巨鲤,通体紫红焰色,背上火苗足有两丈来高,泛出绿光。常朝云到底是魔界中人,叫这焰火灼得浑身发燥,又退了丈余,却不慎叫两只飞虫蛰了皮肉,疼的要紧。她一时气恼,双臂急挥,放出三花蛊,撒向周遭。
就在此刻,她感觉一股凉意由八方袭来,侵入她体肤之内。随即,周遭飞虫的发丝牵长百倍,变作海藻,漂来荡去,常朝云便知她又身处海中了。再穿过海藻看向方才的黑云,小妖都生出鳞片,正与鸠尤神剑炼化的鲤鱼斗法。常朝云正要出手相助,海藻突然漂来,将她四肢缠住。她以掌力化出剑气,才将斩断困她手脚的海藻,又有海藻牵拉过来,将她绑得更紧。同时,黑云中钻出来的小妖怪也来了十余,虽只有一尺来高,却牙尖爪利,齐齐攻袭常朝云后脑。
常朝云凝心聚气,集中精力调出两股阴阳合和的真元,自双目喷涌而出,再凭心力驾驭那两股真元构作一个“情”字。她只一声大吼,那“情”字即刻扩张四五倍,朝她扑来。海藻、妖怪一触那“情”字,都化归血雾。
常朝云憋了几口黑血,此刻吐出来,染红了一片海水。不等她回神,又有海藻、妖怪来袭,好在那鸠尤神剑炼化的巨鲤冲将过来,将她驼在背鳍上,飙出老远。
小妖追着赶着,不时又见前方蹿来小怪,巨鲸或避或撞,速度倒未减慢。玉灵子轻声道:“你方才可听到什么声音?”
常朝云这才想起玉灵子先前的交待,趴在巨鲤身上,侧耳细听。她听到笑声,尖细而绵长,混在笑声中的,是一串脆响。她对玉灵子说:“这声音甚是蹊跷,竟辨不出方向来。”
玉灵子雄体道:“我们辨不出方位,鸠尤神剑却可以。”
话音未落,那巨鲤陡转方向,随即加速冲刺,速度之快,常朝云只听得水声汩汩直响,再不闻别的声音了。她回头,看到海水在她身后形成湍流,竟也泛着七彩虹光,小怪成百上千,叫那七彩湍流染得缤纷夺目。湍流中数不清的气泡也闪着珠光,活物一般。
扭过头来,眼前景色叫她吃了一惊。虹光遍野倒不必说了,单是远处苍茫的山峰、烟雾缭绕的河谷、浮空的巨型水母和蝠鲼,以及那联通山峰的百米藤蔓便美得不可思议。水母和蝠鲼看上去优雅闲适,实为恶怪,巨鲤还离得远,三五蝠鲼突然翻身缩体,化作箭形,冲向巨鲤。至巨鲤近前,蝠鲼陡然扩大百倍,将巨鲤撞开百丈之远。
常朝云未及防备,失手坠空,那巨鲤即刻化作一只鹏鸟,抖脱些许翅羽,将她稳稳托住。水母也不甘示弱,成群结队抽着身子,飞到常朝云附近,露出狰狞大脸,由双目导出闪电,劈向常朝云。常朝云轻点翅羽,窜身飞向鹏鸟,那水母随即调转矛头,将闪电击向鹏鸟翅膀。鹏鸟接连避闪,却耐不住水母之多,加之蝠鲼又东窜西游,直攻鹏鸟薄弱之处,那鹏鸟虽也竭力反攻,到底受损过频,现出鸠尤神剑原形来。
常朝云御剑而飞,问:“玉灵子前辈,这该如何是好?”
玉灵子雄体道:“我方才为了抵御那些妖怪,附在顾兄弟身上的雌体已耗去全部元气,此刻只能运化血魄方可支撑了。依鸠尤神剑方才的动静,那朱晕海蔓就在在跟前,可是放眼四方,却不见其踪影。若还拖一刻,我怕我撑不住呵。”
常朝云道:“前辈,我记得你先前说,神魔当年入幻堡,唯独屈半娘未受大伤,他那三个护法弟子是男是女?”
玉灵子雄体道:“你这一问倒提醒了我。天阳地阴,莫非……”一言未尽,鸠尤神剑化作一面八卦镜,法光御敌之余,这八卦镜又将八道卦象投于山峰河谷。霎时间,山峰崩塌河谷翻腾,又从地下升起千万精怪来。这地下钻出的精怪形容怪异,手足皆为奇数,或三足、或五臂,周身一丈来长的红毛,马面猪吻,飞得快如闪电。
玉灵子雄体对常朝云大呼:“我为你开路,朱晕海蔓应该就在下边。”
常朝云俯冲至地面,却见地上磐石密布,寸草不生。乌油自磐石缝隙汩汩涌出,积少成多,凝作精怪。常朝云施法攻袭周遭的精怪,又腾起一丈来高,四下盼顾。目力所及,全是一般光景,灰溜溜的磐石、黑黢黢的胶油、红彤彤的长毛精怪,除此无他。
那八卦镜又化作一条赤身乌爪的长龙,先弓身一弹,随即头下尾上,作出撞地之势。只听一声巨响,那赤龙重击磐石,发出星点火花,耀目至极。赤龙又弓身弹飞十丈之高,再撞磐石,那巨响恍若炸雷,将近旁精怪震得半死;火花飞溅之势更甚,精怪沾了火花,红发登时大火蓬然,惨叫声此起彼伏,蛙噪似的。
玉灵子雄体道:“实在是蹊跷。依声判断,那朱晕海蔓就在地下,可是这磐石似乎由瘴法幻化而成。我方才已拼了全力,仍闯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常朝云一面以掌力攻袭精怪,一面说:“这些小妖都从磐石缝隙钻出,不如化身由缝隙钻进去。”
那赤龙登时缩形,化作一道玄影,试图挤进石缝。哪料那石缝忽放电火,将这玄影团团困住。鸠尤神剑现出真身,挣脱电火,却叫三五精怪缠住。常朝云以雷钉打伤两只精怪,鸠尤神剑亦以法光护体,悬于半空。
玉灵子雄体道:“我血魄已有溃空之势,现下只可勉强维持人剑合一了。”
常朝云道:“不如由我试试。”
常朝云试过数次,虽未遭电火侵袭,却未可深入石缝半毫,反叫精怪伤了皮肉。玉灵子雄体忽道:“有人闯海!”
常朝云问:“前辈可知来者何人?”
“他们已入我的水母桃花阵,来者有七,攻阵的皆为罡气,应是仙门中人。”
常朝云避开精怪的攻势,道:“不如前辈看看,来者究竟是谁。若是长白山弟子,她们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幻堡外,玉灵子的雌体虽已三华溃空,此刻尽最后一丝心力,集中精神才将许燕飞、左仪、柳浊清、赤眉药仙、不言师太及两名护法弟子渡至身侧。柳浊清见顾乘风闭目打坐,喜形于色,唤道:“师兄,你可还好?”
顾乘风启唇说话,却是玉灵子雌体的嗓音:“顾兄弟是你师兄?”
左仪一惊,上前问:“你是谁?为何附在我师兄肉身上?”
玉灵子长话短说,左仪听罢,对许燕飞道:“师叔,我们快入堡吧。”
许燕飞道:“不可。这位玉灵子前辈得道已逾七百年,修为道行之精深,现下仙门之中可与之匹敌的也不多。他入堡尚且三华溃空,何况我们?”
玉灵子雌体道:“不错。这堡内皆是妖精魔怪,我们仙门弟子入堡,因体内罡气蓬勃,易受精怪群袭,稍不留神便遭其损伤,魔界弟子入堡反易于避闪。我和那丫头现下已闯至幻堡深处,你们贸然入堡,怕是还未与我们汇合便油尽灯枯了。”
左仪忖度片刻,问:“前辈方才说,你入堡之时乃以人剑合璧之术助我师兄驱驭鸠尤神剑,这么说,师兄的鸠尤神剑此刻正在幻堡深处咯?师叔,我们身处海底,虽不得日月光华遥渡,却正好得水气通融呵。”
许燕飞听她一句提醒,大悟道:“分光六阳大法!”
人人都说仙门众生,仙缘如顾乘风者,万中无一。分光六阳大法由顾乘风广传仙门,这会儿竟成了顾乘风的救命稻草,若非这仙缘襄助,顾乘风自然是没有活路的。
赤眉药仙一众七人附身顾乘风,借鸠尤神剑飞渡至东夷幻堡深处;玉灵子的雌体则留在堡外,手握左仪的五梅剑,静候佳音。
常朝云扫过七人,又瞧瞧虚弱不堪的顾乘风,对许燕飞和左仪、柳浊清道:“看来朱雀仙子心疼她这大徒弟也是假的。鲸海何其凶险,她竟只派了你们三个下山。”
许燕飞道:“你这妖女休得胡言。风儿为煞炁所害,最忧心的便是我们掌门。你自作聪明,将风儿掳走,万一叫多事之人传出闲话,毁了风儿清誉,你如何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