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浊清才尽言,凉亭外便响起一阵鸟鸣。四人循声看去,只见百十鸟雀护着玄牝真人,朝凉亭飞来。那凉亭本是云烟所化,此刻叫鸟雀鸣声惊扰,竟四散开去。玄牝真人甫一落地,护身的鸟雀登时抽枝散叶,同时直直坠地,融入云丝织就的泥土。那枝节疾速生长,开出或粉或紫或蓝的花朵,一时间清香四溢。
许燕飞忙问:“风儿如何了?”
玄牝真人道:“他仙根略有折损,好在并无大碍,不过他体内煞炁基本上拔净了。只是……”
柳浊清上前问:“只是什么?仙翁但说无妨。”
“我虽算到仙界会有此一劫,却未料你们会碰上业火天石。这业火天石非比寻常,邪魔被其损伤倒无妨,可是仙门弟子一旦叫其煞炁伤了心脉,便难以拔除。”玄牝真人问,“除了顾乘风,仙界其余人等可有伤及心脉的?”
许燕飞道:“仙翁能否明言,一旦叫那煞炁侵入心脉,仙门中人又会如何,有什么症状?”
玄牝真人道:“这业火天石内的煞炁十分刁钻,入仙道心脉则潜伏其内,起初并不引发症状。三日后,每日辰初时分蹿出其经脉,入其五脏,引嗜血之症,申末又潜入穴道,症状皆无。那嗜血之癖打头尚可忍耐,终有一日,心神无以压制嗜血的欲望,此人定要大杀四方,以吸人血。吸血这件事,一旦起头便无逆转之望,因为此人心脉的煞炁会借他人之血逆变其罡气化为煞气,此人血魄亦呈邪浊之势;先前三华越盛,此后魔功修为越精,此人终究会变成大魔头的。”
赤眉药仙问:“那该如何是好?”
玄牝真人扫众人一眼,说:“天意,天意。看来我今年当真是在劫难逃呵。”
柳浊清问:“仙翁何出此言?”
玄牝真人道:“业火天石由血浊煞炁凝聚而成,与我潇湘谷中的哀吟雀颇有渊源。一旦仙道因业火天石入魔,其修为道行越精深则吸血越多,嗜血之欲越盛,饥感越发强烈。唯有来我玉尘山庄寻哀吟雀,每月取其鲜血炼入心脉,饥感方稍有缓解。难怪近日有些许邪魔歪道在寻我玉尘山庄的入口,我想他们是欲霸占潇湘谷,以谷中神鸟控制入魔的仙道。”
“晚辈有一事不解。”赤眉药仙问,“仙翁潇湘谷中的哀吟雀为何竟与那天外的邪石有关?”
玄牝真人说:“实不相瞒,我这潇湘谷中的竹子本是长白山雪原竹海。当年我负气离山,带走了竹海,才有我这偌大一片潇湘谷。天地罡煞二炁难于凝结,可是雪原竹海天生奇绝,二炁只要在竹海中盘桓,十二年便可凝作紫喙青隹,哀吟雀是其雄鸟,乃煞炁所凝,欢与鹟乃雌鸟,为罡炁所凝。而雪原竹海所以有此奇绝之法,正与天石有关。两万年前,长白山本无这片竹海,话说女娲补天之日,天落七星。其一正巧吸天外煞炁,成了业火天石,落在长白山,一千年后,才化作雪原竹海。那竹子虽是煞炁所化,对我们仙家修行却有奇功,当年我带出长白山,确有私心。不过这许多年我灭魔降妖无以计数,又将其煞炁尽收潇湘谷,不教其散落浊邪之地,为邪魔歪道所用,也算为仙界谋福了。想不到此时此刻,这潇湘谷竟成了招惹祸事的源头。”
许燕飞忽然扬起声量,回身对柳浊清嚷道:“难道你师父竟叫那煞炁伤了心脉?难怪她一回山,便急着闭关休养了。这该如何是好!”
玄牝真人看向许燕飞,道:“这业火天石的煞炁十分诡异,我现在便随你入长白山。倘若你们掌门当真叫它攻了心脉,必已经历发作之苦。我替她祛除便是了。”言毕,玄牝真人转头对赤眉药仙说:“你是玄鹤宫修为,想来是玄鹤宫俗修弟子。你赶快施通天幻形大法,通知丹霞、昆仑二山仙众,让心脉为业火天石煞炁所侵之人聚在一处,余众合力施法禁制他们,实在不行,便以金针炼阴阳合和之元,封入其百会、印堂、膻中、丹田四穴。宁可强行损其仙根,也不可叫他们逃出山去。你再设法去寻找那日受过重伤的俗修弟子,若心脉未遭业火煞炁入侵,只叮嘱他们半月之内切莫与人斗法,待煞炁排尽自可痊愈。若有人不幸,遭业火煞炁侵入心脉,你只管把他们带上丹霞山去,我在长白山办完事,便先去昆仑,再至丹霞。万一你无力降伏心脉受污的俗修弟子,只管封他们三华,实在不行,便是灭其形神也在所不惜。俗修弟子修为多有不济,我担心已有仙道嗜血入魔了。”
不言师太说:“何不由我去昆仑、丹霞将心脉受污的仙友带来长白山?如此也可省下许多行程。”
“不可。心脉遭业火煞炁所侵者本已魔性初成,万一路上耽搁,不能趁他们发作的空隙赶到长白山,那便遭了。他们离开山中仙灵罡炁滋养,一旦体内煞炁发作,恐怕要魔性大发,若不就地诛灭,他们定要将随行人等杀害,吸食鲜血的。”
赤眉药仙问:“既如此,仙翁可否与我们些许神鸟,再授驱驭法门,由我辈代仙翁前往昆仑、丹霞施法,以免延误二山同道的伤情。”
玄牝真人叹道:“哪有什么驱驭法门?我与这哀吟雀朝夕相处数百年方熟其脾性,与它们神通意合,如此它们才肯听我指使。说到底,我只是以真元协助这哀吟雀吸食仙道心脉内的污血罢了,吸得太狠恐置仙道于险境,吸得太轻又恐血中煞炁拔不出来。总之,不与哀吟雀心意相通是难得办到的。你们带上哀吟雀,充其量只可取其鲜血缓解诸位仙道嗜血的欲念,然而每吸一口,他们体内煞炁便深入心脉一分,再要祛除,难度便大了。倘有仙道吸得太多,则煞炁涌脑,致其元神亏缺,此后便成为行尸走肉,虽有盖世魔功,却任由他人驱使了。况且哀吟雀以鲜血为食,你们取它鲜血,便需以数倍鲜血喂养它们,否则不出两日,这鸟雀必死无疑。”
“原来如此。”赤眉药仙喃喃道。
柳浊清问:“仙翁与我们上山,这玉尘山庄岂非无人看守了?”
许燕飞笑道:“仙翁的玉尘山庄乃阵法所筑,自然可以随仙翁心意游移的。”
玄牝真人捋须道:“非也。我的玉尘山庄的确可以随心意游移,不过潇湘谷中那片雪原竹海却只可依五行之变加以挪动,不可随意定其方位。也罢,我早料到玉尘山庄会有一劫,近日攻我玉尘山庄的魔头修为法力皆非寻常可比,为首者恐怕有万年道行。我只能尽全力祛除仙门弟子体内煞炁,确保仙门中人不被那些邪魔操控。这林中的神鸟,万一真叫魔头夺去也不妨事了。”
不言师太道:“仙翁何不将神鸟全部带出玉尘山庄?”
“欢与鹟我可以带走,然而离开雪原竹海,它们无以为食,不出三日便会气绝身亡。至于哀吟雀,平日里在我这潇湘谷中,两千余欢与鹟的鲜血还可供养它们。若无欢与鹟鲜血可食,需每日取活人鲜血养活它们才成。我带七八只出去,正巧吸取仙门弟子心脉的污血,倘将这千余哀吟雀全带出去,每日单供养它们,恐怕十个活人全身鲜血也不够的。”
许燕飞道:“可是这三千余神鸟若叫邪魔歪道夺去,总归是隐患呵。”
玄牝真人长叹一声,眺向潇湘谷,说:“欢与鹟于邪魔并无益处,他们不会取走的。至于哀吟雀,只要仙门中人煞炁尽去,那些魔头得到哀吟雀,最多也只可将其形神炼入内丹,以增修为。不过我待会儿会在玉尘山庄内再布一道伏羲定元阵,希望可以在我出庄的这些日子守住潇湘谷。”
玄牝真人雷厉风行,连夜布下伏羲定元阵,翌日天不亮便带众人离开了玉尘山庄。不言师太和赤眉药仙分头飞往昆仑、丹霞二山,玄牝真人则随许燕飞一行朝长白山飞去。
离山门还有两三里,玄牝真人便看见山门内法光激闪,更听斗法之声隐隐传出。玄牝真人道一声“不好”,随即化身电弧,疾驰而去。顾乘风、左仪都大伤初愈,此刻只能化入法器,尽力跟上,许燕飞和柳浊清倒追得紧,玄牝真人才入山门,眨眼功夫二人便跟来了。毕方殿外,一众弟子合力围阵,困在中央的,竟是黄玉苼。此刻她披头散发,满面乌青,双眼血丝密布,正施法与弟子相斗。
沐秋桑见许燕飞、柳浊清回来了,喊道:“师叔、师姐,师父这几日突然性情大变,我们只能强行将她禁制起来了。”
玄牝真人只将双臂一展,便由胸口释出一团紫气,罩住黄玉苼。许燕飞对沐秋桑说:“这位仙翁自有法子救掌门。”她话音才落,顾乘风、左仪齐齐落地现身。
沐秋桑喜形于色,跑上去道:“师兄你没事了?”
顾乘风道:“是呵,若不是大家齐心救我,恐怕我现下已油尽灯枯了。”
玄牝真人在那紫气外以剑指运气,随即由他指尖化出三只鸟雀,鸣声齐出,便叫重明观众人头晕不已。
许燕飞对众人道:“大家都封住听宫穴,免遭神鸟所伤。”
那三只鸟雀突破紫气,直奔黄玉苼印堂而去。三鸟齐入她体内,她方才还手舞足蹈,妄图脱离紫气,此刻突地瘫软下来,神智也恢复了九成,怏怏地抬头看向弟子,问:“为师方才可伤了人?”
沐秋桑答道:“师父方才心神大乱,便是伤了弟子,也是……”
“我只问你,我方才可有伤及山中弟子?”
沐秋桑勉为其难,道:“有十数弟子稍有皮肉损伤,若说伤重些的,只有三名灵官童子,不过并无大碍。”
黄玉苼道:“这还好。我身为一山之长,若当真酿成大祸,如何对得起列位先辈。”言毕,她望着玄牝真人,说:“这位仙翁深谙我派心咒法门,却无寻常脉息,想来已得仙体。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玄牝真人吧。”
玄牝真人浅笑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当年我离开长白山,原以为永生再无回山的机会。今日你我得以相见,实在是天意使然。掌门对我的身份若有介怀,我保证为你尽祛煞炁便速速离山,再不回来。”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黄玉苼苦笑道,“仙翁当年同祖师婆婆的恩怨我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半句?不过我不喜欠人情,仙翁既然出手相助,有什么条件,只管明言吧。我们长白山物产也算丰饶,法宝之类仙翁大概是看不上的,不过仙果灵丹倒有些许上乘的……”
玄牝真人指尖轻弹,将两根冰针刺向黄玉苼双臂天府穴,打断黄玉苼,说:“掌门,我上山救你,你不欠我人情,我也没有图计什么仙果灵丹。我劝你几句。你是一山之长,若时刻谨遵功利二字,短期看,兴许于重明观有利,可是长远看,难免将山中弟子也教出坏习气来。功利本无错,可凡事只求功利,甚或只以功利之心揣度他人,恐怕会令友朋寒心呵。仙门当年力克兕虎神君,称霸三界,靠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一门一派之功?仙门心不齐,力不合,又哪里有本事将兕虎神君镇于太和山中?我出身长白山,又是你前辈,自不与你计较,若换了他山别派,未必不与你们重明观分出彼此来。”
黄玉苼无言以对,玄牝真人又道:“掌门你心脉已为那业火天石煞炁堵了八成,要尽祛你体内煞炁,少说也要九个时辰。我们还是入丹房悉心作法疗伤为好。在此期间,不得有丝毫打扰,你遣几个弟子轮流在丹房外护法。我为你祛毕煞炁,还要前往昆仑、丹霞二山救人。若一切顺利,我大不了损失百年道行,若中途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玄牝真人如是说,许燕飞便同几个师侄在丹房外守了一夜。直到玄牝真人大功告成,步出丹房,她才舒了口气。玄牝真人为救黄玉苼折损了十余年道行,也算尽心尽力了。他来不及休养调元,带着许燕飞和柳浊清直奔白泽观而去。黄玉苼有意助他一臂,奈何自己才刚脱险,顾乘风、左仪又未复原,长白山实在经不起更多折腾,这便赠玄牝真人九香龙血丹和银贝紫珠各一枚;一者作为答谢,二者,九香龙血丹于散仙之体虽效用有限,总归有利其元气归一,而银贝紫珠乃东海至宝,除了调元聚气之用亦可增法术攻防之力,尽管既用既废,生死关头却可逆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