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息无精打采地站在太后的床边,时不时地打着哈欠。现在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包括床上那个苟延残喘、如同骷髅的老太太。她已经忘了那个老太太是她陪伴了几十年的主子,现在竹息只希望小太监能将她需要的东西带来。
太后哼哼两声,虚弱地喊了声:“竹息,给哀家倒水来。”
竹息没有动,仿佛没听到,依旧自顾自地打着哈欠。太后睁开浑浊的眼睛,吃力地转过头看看竹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只有一个刚被分配过来的小宫女跑过来,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水,端到太后床前:“太后娘娘,奴婢给您喂水吧!”
竹息很恼怒,她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坏,一点小事就容易惹得她大发雷霆。小宫女的举动在她看来,无疑是在挑衅她大宫女的位置。小宫女刚将茶杯拿过来,就被竹息一手掀翻,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两巴掌,她白嫩的脸蛋上立刻浮现出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凭什么越过我伺候太后!”竹息踢了她两脚:“我伺候太后几十年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蹄子抢先了!”
小宫女还是个孩子,她的出身良好,所以才被分配到太后宫里伺候。她听说太后是个慈祥的人,她身边的竹息姑姑也是个温和之人,在她的认知里,被分配到太后宫里应当是个好差事,可是实际与她想象的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小宫女忍着疼痛,跪在地上,她不敢大声哭泣,只能小声啜泣,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她抬眼偷偷看看那个传说中温和的竹息,此刻她已经瘦得脱了相,腮边的肉垂下来,托得下眼皮也往外翻,嘴下向下拉着,好像一个刻薄恶毒的老太太。
“你打她干什么呀?”太后苍老的声音响起,她现在说话已经很费力了,说这么一句要喘上很久,似乎说句话能要了她的命。
宫里没人敢说话,一是怕惹怒竹息,二是大家都忙着打哈欠,什么热闹都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满脑子只有小太监一会儿要给他们带来的东西。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宫里的人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竹息两眼放光,连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都顾不得了,动作迅速得不像一个老人。她将前面的人推开:“都让开,都让开!我是太后的贴身宫女,论理我该第一个挑!”
小宫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为了几个药丸撕扯在一起,直到太后拍床板的声音才将她拉回现实。太后那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无力地拍着床铺,用尽全身力气对小宫女说道:“去,把东西给哀家拿来!哀家是太后,是哀家第一个挑才是。”
小宫女已经吓傻了,她跪在原地不敢动弹。那边抢到东西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吸了起来,沉浸在极乐的梦幻世界里。他们手舞足蹈,一脸满足,不知在喊些什么。竹息没抢到,她一边迷恋地吸着其他人烟枪里冒出的烟,一边殴打拿药丸的小太监。
“怎么不多拿一些?说!是不是博尔济吉特做的东西都让你藏起来了?快!快点给我交出来!”
小宫女早已顾不得规矩了,她拔腿向外跑去,只想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她边跑边回头,直到撞上一个人,对方的力气更大一些,将她撞倒在地。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直到一个太监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大胆!竟然冲撞皇上!”
不等她反应过来,两个侍卫已经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架了起来。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竟然是皇帝,她的心底一片冰凉,冲撞了皇帝,她的一条命休矣!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宫女不敢违命,只能抬起头,只是不敢抬眼看皇帝。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皇帝问她:“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
“回……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姓孙,今年十四了。”
“嗯,苏培盛,将她升为答应,就不必在皇额娘这里伺候了。”
孙答应出了一头汗,没人知道她在听到自己升为答应时是什么心情。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一样。
苏培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示意侍卫将她带下去,自己则跟着皇帝走进宫里。
皇帝刚进门,就看到满眼不堪的画面,有的人嚷着热,脱得一干二净;有的人似乎想象自己是当世名伶,咿咿呀呀不知在唱些什么;有的人挥动着手,似乎在够什么东西;有人抱着被子,一脸傻笑,好像怀里抱着的是巨大的金子。
跟他们一比,冷宫里的女人都像正常人。
竹息还在殴打那个小太监,她现在的力气变得很大,那个小太监被打得全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皇帝只觉得气血攻心,胸里好像有东西堵着,他咳嗽了两声,苏培盛知道他的毛病,忙找出一枚丹药,给皇帝喂下。
皇帝这才觉得气顺了,他冷声说道:“这成什么体统!来人,把他们都带下去!”
侍卫们忙上来,拉的拉,拖的拖,将人都带走,刚才还热闹的寿康宫很快就安静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皇帝走到太后的床上,不知是因为吸了一些阿片的烟,还是回光返照,她的眼神此刻亮得吓人,脸上挂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皇帝看了看带来的三位御医,三位御医立刻走上来轮流为太后把脉。
“皇额娘……”皇帝轻轻地叫了一声。
太后的眼珠转了转,看向皇帝:“老十四,你终于来了,你是来看皇额娘的吗?是不是皇上让你出来了?”
她吃力地伸出手,拉住皇帝的一根手指,皇帝像是被人施了咒,一动不动,自从太后叫他老十四开始,他就一直这种状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皇上怎么能让你一直关着呢?你看,我的话,皇上还是听的,为了堵天下之人的口,他不孝顺也得装孝顺。来,老十四,让额娘看看瘦了没。”
皇帝第一次在太后的眼睛里看到属于母亲的温柔,以往他在太后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疏远,太后同他说话,也带着疏离的冷淡,好像他们不是母子,而是两个刚认识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的客气。
锦嫔总说破防,破防,他以前不明白什么是破防,现在突然明白了。
他猛地将手指抽出来,看到太后惊愕的眼神,他心里升起一种报复后的满足感。
“皇额娘,你累了,该休息了。”皇帝冷冷地说。除了三位御医依旧战战兢兢地给太后把脉,其他人都跪在地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太后睁大眼睛,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她的嘴唇动了动,颤抖着伸出手:“答应我……放了老十四……他是你亲弟弟啊!还有,不要废后……乌拉那拉家的女子……要一直是皇后。”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去拉太后的手,只是看着窗外那棵梅花。见皇帝没有反应,太后有些着急,她颤抖着声音,呜啦呜啦口齿不清,最后,她的手垂下来,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三位御医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他们终于不用装模作样地给太后把脉了。
太后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