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米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空间,身前抵着的实木桌让她知晓并没有,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半分亮光,前方上空陡然出现青蛇的眼睛,乌黑圆亮,她看过去,无数场景在其中划过。
筷子长的小青蛇出生在道观后的竹林里,每日听着道士诵经念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观主换了不知多少任,前来道馆上香的人也从梳着发髻到留着长长的辫子。
不记得是哪天,它在后山吓到了一个小道童。小孩害怕得丢出身上所有的物件,意图抵抗它的靠近,一只白玉瓷瓶正中蛇嘴,瓶内的液体滑入喉咙,青蛇轰然倒地,陷入沉睡,沉睡前只听见一句惊呼“那可是师父的东西。”
再次醒来时,已是二十年后,青蛇庞大的身躯变得如刚出生一样细长,它躺在箱笼里,身上还盖着一块手帕。
箱笼打开,天光泄进来,一个蓄着胡须的道士喜出望外,当年的小道童已是道观的观主。
漫长的岁月在沉睡中度过,当年的白玉瓷瓶装的不知是何物,入口就让大蛇体型变小。小道童为了给师傅交代,鼓起勇气把蛇带回观里,老观主叹息一声,道皆是机缘。
小道童留下了青蛇,并不知它会何时醒来。青蛇有了机缘,开启了灵智,炼化了喉骨,醒来便如两三岁小孩般,能说些简单的词句。
年轻的道士记得师父羽化前的交代,蛇乃冷血动物,灵智开启,更受天道宠爱,修炼容易,需得仔细教导,方才不祸人间。
又是十年过去,青蛇跟着道士早晚做功课,学习人类的规矩,学得老气横秋又单纯至极。
道观的香客越来越少,修炼中的青蛇时不时还能听到山下传来频繁的巨响。
当年的小道童年近五十,交代后事般叮嘱青蛇众多,翌日一早,老道士带着四五个师兄弟和七八个徒弟下了山,青蛇记得他们说要去上战杀敌。
它学习了很多人类的事情,但还是不懂,只知道老道士一去经年,未曾归来。
又是十几年过去,观里来了些短头发的男男女女,青蛇不愿现身人前,带着些它不懂但老道士珍爱的东西搬家到后山。
后山山腹隐蔽的山洞里,它见到了一条白蛇,有了灵智但未炼化喉骨的白蛇,初次见面,互相警惕,比邻而居,不知何时就成了伴侣。
青蛇这才知道当初那只白玉瓷瓶,小道童没有带走,意外被白蛇得到,凭借其中残留的液体,开了灵智,可总归太少,没能炼化喉骨。
又是几十年,青蛇和白蛇相伴在山里生活,某一日白蛇腹中有孕,两蛇皆是欣喜,动物有灵后繁衍更难,这是天道的恩赐。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白蛇体内修为积蓄的太多,即将要陷入沉睡来炼化喉骨,这一沉睡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而山上也不再安全,道观里人愈来愈多,青蛇某天居然看到奇怪的东西开上后山,人类叫它‘铲车’。住了几百年的地方并不适合两蛇继续待下去,搬家势在必行。
青蛇伪装好山洞,游向深山,去寻找适合安家的地方。短短半日,找到了新家,青蛇回到山洞接妻儿,洞里却没了妻儿的身影,还杂乱无章。
白蛇的血却溅在墙壁上,猩红而刺眼。循着白蛇的气息,青蛇进了人类的地盘。
毕竟是没在人类社会中生存过,那些挂在墙上的奇怪东西居然能寻到它的行踪,它躲避追踪。
找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蟒蛇口吐人言,当然吓坏了男人。可他交不出白蛇,白蛇已经死了。
据男人所言,他只是一个猎杀者,杀白蛇的工具是老板给的,黄铜样式的刀,轻而易举割破了白蛇的皮,他就割了一刀,除了腹部那一块,白蛇的身躯和皮肉全消散了,他捡起那块皮,其中的蛇蛋掉落在地,也碎了。
男人惊恐万分,捡起那块皮,和同伴匆匆逃走。面对青蛇的怒火,男人跪地求饶,冤有头债有主,是裴家老太太要定制包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不关他的事。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还怀胎六月,他不能死的。
青蛇还是被教的太过仁慈,它不会杀人,逼问出裴家位置后,施展法术让男人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它已经遵循因果,噩梦连连是否会害死男人,就不是它考虑的问题。
青蛇盛怒之下寻到裴家,还记得老道士的叮嘱,切勿随意夺人性命,若遇到不得不反抗的情况,最多动手三次,不能致死,那人能落得什么结果全凭天道决定。
第一次惊出‘仇人’的魂魄,踏破空间,送往地府,老道士说了没有人不怕十八层地狱,是何结果全看她的命。哪成想‘仇人’魂魄被送回。
第二次再想逼着‘仇人’魂魄离体,却是遇到多管闲事的人。
章小米看着青蛇记忆里那如蚂蚁大小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无辜惨死的白蛇,拼命保护却没护住的蛇蛋,前来报仇却记得老道士叮嘱的青蛇,这一家子真惨啊。
老道士害怕青蛇作恶人间,教了很多人类的规矩,却没教它人类的险恶。
上有老下有小,上有八十的母亲,身怀六甲的老婆,明显是那男人推卸责任的借口,可青蛇信了,是老道士教他一个家庭有一个顶梁柱是多么重要。
章小米心底苦笑,是啊,青蛇不单纯怎会被她糊弄,她能糊弄,别人也能糊弄。
黑暗消失,屋里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再次看向青蛇,她是满眼地惋惜。
章小米语气沉重地解释,话里多了几分真诚:“裴老夫人有没有定制包,那人说的可能是假话,我会帮你去查,坏人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你先不要动手,先前几次动手,你也受到反噬了吧。”
青蛇尾巴尖顿住,盖住一直不动的腰腹,它不知道眼前人是如何得知的,这让它警惕起来。
章小米视若无睹,跟青蛇商量:“今天太晚了,我没法召唤阿锦,而且我还需要跟我的同伴商量,明天你再来行吗?”
青蛇没有动作,章小米还想继续解释时,青蛇陡然变小,直奔她而来,她全身绷紧,只见青蛇盘在她手腕之上,绕成一圈,尾巴搭在蛇头下,成了个‘祖母绿的手镯’。
明明没感觉到青蛇的重量,可章小米还是觉得手腕重若千斤,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青蛇,重获身体控制权的谭晏也牢牢看着青蛇。
许是两人目光太过明显,青蛇仿佛受到了打扰,尾巴尖往上伸去,勾住章小米的衣袖盖住身体。
衣袖下盖住,青蛇声音闷闷的:“吾跟着你,直到你唤回阿锦。”
章小米无奈地抬脚往外走去,得去跟裴家人和高处长汇报情况。
至于青蛇,请神容易,送神难。衣服盖着呢,他们看不到,应当不会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