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红绫又跑回偏院的时候,沈长梨已爬到自己床上睡着了。红绫瞧着她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睡的极沉,便没有打扰她。
经历了昨天那样的折腾,任谁都受不了。
红绫并未多想,便又回了芙蓉院。
直到晌午她提着食盒又回到偏院,见沈长梨依旧睡的摇都摇不醒,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病了。
呼吸粗重,整个身子烫的吓人,还不停地抽搐。
红绫吓的快要哭了,撒开腿就往芙蓉院跑。
萧衍正要去兵营,听到红绫的哭诉,立马让袁隋去请阮老头。阮老头赶到的时候,沈长梨依旧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他把过脉,冲着萧衍叹息一声,“殿下勿忧,阿离是惊吓过度身子虚弱,邪风入体,导致烧热不退,昏睡不醒。我开几副药,灌下去,只要烧退了,人就醒了。”
萧衍点头,“有劳。”
袁隋立马引着阮老头去开药。
红绫湿了冷帕子敷在沈长梨额头上,然后低着头走到萧衍面前。
“爷,这几天我能专门照顾长梨姐吗?我娘说,人若是烧热不退,会将脑子烧坏的”
说完,她就抽噎不止。
“哭什么?”萧衍黑着脸,“放心,她有九条命,死不了。你若想照顾,其他事便不用你做。”
说完,他长身而起,抬脚就走。
整整三天,沈长梨都高烧不止,整个人像陷入梦魇胡言乱语,浑身惊悸,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在床上不停地扑腾,就是睁不开眼。
安歌也被红绫喊过来了,二人轮番守着她,给她灌药,为她擦身。傻子晚上也不走,直接打地铺。
有时候看着沈长梨难受,傻子就抹眼泪。红绫就训他。有时候红绫担心的眼睛红红的,傻子就嘲笑她。
直到第四天,沈长梨才慢慢睁开眼,整个人就像被晒干的干巴鱼,愈发显得瘦削。
嘴唇裂了好几道血口子,一动,就锐痛的倒抽气。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长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傻子将她拖着靠在床柱上。很难得,甜宝也来了,看到沈长梨醒了,它高兴地一纵就蹿上床,大舌头不停地舔她的脸。
沈长梨咯咯笑着,嘴一动,血丝就流出来,她倒抽着气,让安歌将甜宝抱下床。
红绫端着一碗热粥过来,“长梨姐,瞧,还是爷对你好吧!他让我将小泥炉都搬到了这里,厨房里的肉菜随便我拿,我在隔壁弄了个小厨房,我们再也不怕吃不饱了。”
沈长梨无声笑着,接过粥慢慢吃起来。
“红绫,我睡了几天了?”
红绫眼圈一红,直接伸出四个手指头,“已经快四天了,可把我和安歌吓坏了。”
“爷来了吗?”
“你病倒的第一天来过,还是爷让袁大哥请的济世堂的阮大夫给你开的药,之后,爷就再未来过。一会,我将你醒的消息告诉他,他准高兴。”
“别。”沈长梨摇头,“爷日理万机,我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烦忧。”
红绫抿抿嘴没再说话。
又过了几天,沈长梨身子还有些虚,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红绫,我躺的身子都僵了,你给我说说这段时间别苑里都发生了啥事呗?”
红绫的嘴就是个大喇叭,有事搁不住,消息也灵通,一边做活,一边小嘴劈里叭啦将别苑里这几日发生的事竹桶倒豆子全倒出来了。
沈长梨一笑。
原来她高烧昏迷的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首先,萧琏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疯,竟然给萧衍送去补品,说是为那天的事抱歉,让他受了伤。一副温柔体贴的兄长模样。
玉侯爷也样学样,也给萧衍送去了补品。说是原本想成全他与小奴的感情,增加一下闺房之乐,完全没有为殿下的腿着想,也让那小奴好受了一番折磨。实在抱歉。
靖王殿下收了别人的礼,自然要摆一桌以示感谢。席间,三个尊贵的男人把酒言欢。萧衍又把补品原路奉还又送给了萧琏和玉流觞。
理由也是很充兄,说二哥不远千里来流马县接他回京,还崴了脚,这补品委实应该给二哥补身子。
至于玉流觞,萧衍说的更是隐晦,说他与小奴儿之间的柔情蜜意怎能让玉侯爷操心?这补品还是留着玉侯爷自己补补,并祝他早日铁树开花,为玉家开枝散叶。
总之,三个臭男人虚伪地客套,实在令人恶心欲呕。
而唯有她,受尽苦楚,无人提及。
这件事,就在这三个男人的推杯换盏中不了了之。
可私底下,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玉妖精依旧马不停蹄地在查‘青玉盘龙石’之事。
襄王也没闲着,不仅还在觊觎萧衍的兵权,暗中罗织罪名,秘密上书朝廷,更是想尽办法在查她的身份。
当然,萧衍更不会闲着,他或许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小小的流马县,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青玉盘龙石’、明慧大师的谶言和遂宁县大坝绝堤事件,终于传到了京中老皇帝的耳中。
据说那日朝堂之上,老皇帝大发雷霆,责罚了好几位大臣,所谓帝王一怒,山河震动。百姓惶惶不安。
老皇帝也是有块心病。他最看重的太子萧晋身子每况愈下,早已病弱的下不了榻。不过是太医院用一口汤药吊着命。
太子是老皇帝的长子,自小便被他带在身边,以储君身份亲自培养。如今免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皇帝心中难免悲凄。
据说靖王在百姓心中声望极高,各地百姓都在为他歌功颂德,甚至有些地方官员心早就向着他。只要萧九振臂一呼,他的江山就岌岌可危。
真是令他头痛。
朝堂之上更是一片混乱,朝臣暗中拉帮结派,互相攻讦,党同伐异。往往在金銮殿吵的不可开交。
老皇帝仿若一夜间老了不少。
不得不下旨让他钟爱的孙子萧云骥参政。
萧云骥参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老皇帝上书,再下一道圣旨,催他九叔萧衍火速回京。
老皇帝想没想就直接让他拟旨,连玉玺都直接丢给他使用。
而萧衍这几天很少待在别苑,一直在忙救灾之事。遂宁县大坝决堤,后续事情繁多,安抚百姓,修复堤坝,恢复生产,都是刻不容缓之事。
萧衍出兵出粮,甚至还拨出一部分军饷救灾,青州府各州县都纷纷响应靖王的号召,甚至乡绅土豪都毫不吝啬地捐钱捐物,如此一来,百姓感恩涕零,更把萧衍的功德捧上了天。
沈长梨听了这些,只余一声长叹。
她只能说,让萧衍自求多福。
这么高调,不是找死吗?
见不着萧衍的面,那件尴尬的事在沈长梨心中留下的阴影也就淡了,不被剥削的日子很是开心,在红绫的细心照顾下,她的气色也养回了几分。
因为在萧衍的屋子里宿了一夜,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再无人敢挑她的刺,即便是付摇蕙,也再未找她麻烦。
她天天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什么都不做,也无人敢置喙。只是羡慕的蓝玉儿,天天往她这儿跑,就是想蹭她小食堂的饭菜。
这一天,沈长梨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脸上暗影一闪,便看到一身大红锦衣的玉妖精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
“好狗不挡阳,走开。”
沈长梨记着仇呢!看到他自然没好气。
玉流觞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他青丝上的白斑七天后,自动褪去,再未显现。
如今他妖娆的身姿一旋便坐到了她旁边的小板凳上。
“听说沈小郎病了,本侯特来瞧瞧。”
他坐下来皮笑肉不笑的。
沈长梨瞄了瞄他,冷哼一声,“玉侯爷是来看看我还死没死吧?怎么,失望了吧?真是抱歉啊!”
玉流觞语气酸溜溜的,“不是也成全了靖王殿下和沈小郎的情份?如今,你不是主子胜似主子,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却悠闲地晒太阳。还有谁,能如沈小郎这般有福气?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你娘的头!
沈长梨咬着牙,恨不能将他撕成八瓣。
“说吧!找我何事?”她臭着一张脸,说话凶巴巴的。
玉流觞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养回几分气色的小脸上依旧泛着淡淡的青色,身子也瘦成了麻秆,一双手腕子细的比笔杆子也粗不了多少。
他眸光一闪,幽幽吐口,“本侯来,只想问问沈小郎,你何时学的医?跟谁学的制毒的手段?”
说着,他刻意地摸了下头。
沈长梨没忍不住笑,“不是很美?多特别呀!玉侯爷,世上独一无二的斑点头……哈哈哈。”
瞧她窝在摇椅上捂着肚子笑的极没形象,小身子颤动着,痛快到疯了似的。
玉流觞竟然也没忍住,勾了勾唇,妖冶的眼眸里竟然也荡着一抹笑意。
他长长叹息一声,“沈小郎的本事,着实让本侯刮目相看,有些事,本侯也有些不确定了。”
听着他意味十足的话,沈长梨停了笑,似是能听懂他话里的意味,撇撇嘴。
“既然不确定,玉侯爷何必再纠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别人,也就是放过自己。小心坏事做绝了,将来生的儿子没屁眼。”
沈长梨不惜痛骂他。
玉流觞真是脾气好的没话说,他似乎也料到,此番前来,他定然得不到好。心里有了准备,瞧着她不过是图个口头痛快,也不与她真生气。
长身而起,他拍了拍大红的锦袍,“罢了,既然沈小郎现在不愿说,日后本侯迟早会查个明白。本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早就待烦了,该走了。”
沈长梨眼珠子一转,玉妖精要走了?
这是来向她辞行的?
可她的身份还没贵重到值得他亲自前来辞行吧?
这厮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长梨立马警惕起来。
只是,她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为何那么使劲地撞床柱都未将额头撞破?她现在再也不怕那个隐患了。
“门在东,侯爷慢走,不送。”
可玉流觞站着并未走,而是唇角勾出一抹意味,狭长的凤眸冒着丝丝的凉意。
“沈小郎自然是巴不得本侯赶紧走,可本侯却舍不得沈小郎,说不定哪日,沈小郎就会同本侯一块回京了。”
沈长梨心头一跳,这厮又在诳她了。
可惜,她额头的黥刑已不再是她的软肋,她已不再忌惮他了。
“恐怕真要让玉侯爷失望了,恐怕,此生,我都不会与玉侯爷同路。”
玉流觞哼哼两声,脸上全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负手而立,妖娆地晃荡下身子。
“话可不能说得太早,这世间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是不是,沈大小姐?”
他直接道破她的身份。
沈长梨心一沉,明知他是故意为之,脸上却也没表现任何情绪,不屑地睨他一眼。
“方才还叫沈小郎,这会子我又变成沈大小姐了,玉侯爷,嘴瓢了吧?”
玉流觞狭长的凤眸一眯,“你不承认也不怕,早晚,本侯会让你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可别怪本侯没给你机会。”
脸上荡着迷人的笑,嘴里说着轻飘飘的话,却让人无端端心里生寒。
可沈长梨却嘲弄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城司的手段,我算是见识过了。玉侯爷这是要颠倒黑白,硬要赖上我了?”
玉流觞微微倾下身,笑弯了眉瞅着她,低低一声,“说不上赖,皇城司的职责旨在查明真相,即便沈大小姐有七十二变,本侯也能让你现出真身。不管你有何靠山,都是跑不掉的。”
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沈长梨冷笑,“侯爷明知我是靖王的人,却说出这样的话,是真不将靖王放在眼里吗?还是觉得,我沈长梨好欺负,任你捉弄任你摆布?那我便告诉侯爷,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侯爷想耍手段,尽管来。我沈长梨都担了。”
她说的也极是硬气。
玉流觞眯了眯眼,直起身,又是一声笑。
“那青玉盘龙石的事,沈小郎没少出力吧?还有那蓝松节,对靖王可真是死心塌地,简直是狗胆包天!你说,靖王该怎样感激你们呢?”
说完,根本不给沈长梨辩解的机会,抬脚就走。
那一身大红的锦衣映在阳光下,比血还妖艳。
却令沈长梨一张青白的小脸更加苍白了,她哆嗦着嘴唇,瞅着玉流觞的背影觉得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