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东宫自然是在皇宫内。
太子与其他皇子不同,其他皇子在成年后,基本都要搬出宫建立属于自己的府邸,而太子作为储君,是一直住在皇宫内。
马车载着沈长梨在宫门口被禁军验过身份腰牌后,才放行。
她悄悄掀开马车窗帘子一角,偷偷往外看。
巍峨高耸的宫墙要比普通世家大族的院墙高上许多,说是牢笼也不为过。长长的甬道,远处不知是哪处宫殿,突出的雄伟檐角,让人看着心头就沉重。路上小心翼翼行走的宫人,低眉垂眼,脚步踏在石板路上都没发出声音,只看到袍角一阵晃动,人就已经走远。
这里,无处不彰显着富贵,无处不是威压深重。
沈长梨叹息一声,放下窗帘,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她绝不会因为权势威压就放弃血海深仇。
“沈小郎,到了。”
去请她的是东宫里一个小公公,叫元厚。稚嫩的脸宠,没被权势浸染的眸子还算清澈。他撩开马车帘子,冲沈长梨微微一笑。
“多谢元公公。”
沈长梨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元厚袖着手,躬着腰立马在前面带路。
”原来这就是东宫。”
沈长梨随着元厚小公公踏进东宫,一路上,她眼眸四处乱看,比起靖王府,东宫建筑更加大气磅礴,飞梁画栋的巍峨檐角随处可见。戒备也更加森严,一路行来,随处可见甲盔鲜明的禁军巡视。
沈长梨心头一阵乱跳,是她控制不住的亢奋。
不仅仅是她第一次进东宫不由自主地兴奋,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丝微妙的情绪,像是来自沈薇的情绪。随着她步入东宫深处,这种感觉越发地不受控制。
沈薇爱慕萧云骥许久,家中突遭变故,她被发配边疆,眼睁睁看着堂妹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她心头的痛和绝望,沈长梨能体会。这里,她或许不止来过一次,也憧憬着将来能够在这里与心爱的男人一起生活,可现实很残酷。她或许至死都是不甘的吧!
现在,她来了这里,又走在她熟悉的道路上,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感觉太真实,她知道,随着她步步踏入东宫,沈薇也来了这里。
“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沈长梨对着空气低喃,轻轻安抚着沈薇的那些意难平。
人人都说沈薇胆小懦弱愚蠢痴傻,实则人们往往都将善良看成是一种软弱。被爱拽着走的女子,心和眼睛都被蒙蔽,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主见。她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给了那个男人,没想,他一转身就娶了她的堂妹。被背叛的感觉,犹如锥刺骨。
沈长梨背着药箱挺直腰背,尽量走的洒脱,不敢让人察觉到她复杂的心绪。
元厚小公公直接将她领入太子寝殿的外室,他躬身一礼,“请沈小郎闲坐片刻,我去禀报总管李公公。”
“元公公请便。”
沈长梨从善如流,将药箱放到小桌上,便坐下来吃茶。
她知道,太子殿下的病情危急,身边人定然非常小心。即便她出自靖王府,身世清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太子。
只是这李公公,会不会就是李大哥嘴里的李岩公公?
片刻,元厚就从寝殿内出来,依旧恭谨地冲她一礼,“李公公说,请沈小郎先看看太子殿下的医案,至于太子何时召见,沈小郎候着听旨便是。”
“多谢元公公。”
元厚随后将太子殿下的医案抱过来,竟然是厚厚的一叠。
沈长梨抚着那些医案,知道写过这医案的人,恐怕都不在了。
她也不着急,细细翻看医案,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医案里,对于太子的病情,下的诊断五花八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病。既然只是小病,为何越治越厉害?
坊间竟然都传出,太子即将不久人世的消息。或许太医在这个位置上,也是身不由己。单纯为贵人诊病,恐怕不多。大多也受掣肘。
沈长梨又翻了翻医案,突然在最下面一张书面上看到‘肺痨’二字,后面的书面便是一片空白,这应是最后一次诊断了。也不知是没写完人就没了,还是根本不敢再写。
她心头一跳,若太子真得了肺痨,凭现今的医术,确实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让人都不敢进东宫瞧病。
沈长梨愈发感觉到皇宫里波云诡谲,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她似乎有点能理解萧衍了,远走玉屏城就藩,不失为一个良策。这皇宫,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好人也会变成精神病。
直接将那些乱七八杂的医案推开,沈长梨撸了把脸,身子一滑,将自己舒服地撂到椅子上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长梨窝在椅子里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啪”地一声响,似乎有人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她懒洋洋睁开眼,竟然望进一双妖冶性感充满无比热情的狐狸眼睛里。面前的人一身大红的锦袍妖艳的如同枝头上一朵最璀璨的海棠花,一张倾绝美艳的脸,正笑涔涔地看着她。
“真是佩服啊!在东宫这样让人喘息都困难的地方,沈小郎竟然还能睡着?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靖王给你灌了迷魂药了?”
沈长梨心神一闪,瞌睡立马跑光。
她没想到,太子的召见没等到,竟然等到了妖人玉流觞。
她立马坐正身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待见地瞅了他一眼,“玉侯爷,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哪里都有你呀!你这是来走亲戚的?到了妹夫家,你也敢这般招摇,就不怕别人说你是来勾太子魂的?”
反正她见了玉妖精,嘴里也吐不出好话。
她眸光瞟了瞟,先前元厚小公公还在旁边候着,这一扫,整个外室竟然不见一人。
看来都被玉妖精遣走了。
玉流觞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妖艳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太子的魂,本侯可勾不着。我是来勾你的魂的!自从上次见面,沈小郎不是说要纳我回府,我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沈小郎的花轿,难不成你要对本侯始乱终弃?”
娘的,始乱终弃。
沈长梨翻了个白眼,“看来玉侯爷真是吃饱了撑的,我这蒲柳之姿,能入得您的法眼?今日有正事,别来烦我,哪儿凉快您哪儿待着去!”
哧哧一笑,玉流觞丝毫不生气,闪动着那能让姑娘们神魂颠倒的妖艳小眼神,勾着嫣红的性感唇角,突然俯下身,两手按在她身侧的椅子边,一张美艳的俊脸几乎都抵在她鼻尖上,说出的话却令沈长梨心底泛冷。
“警告你,马上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长梨眼尾一撩,这厮也算美艳到极致,就这么近在咫尺瞪着她,她心头竟然没泛起一丝涟漪,若是萧衍这样目不转睛,她早脸红了。
冷哼一声,她撇着嘴,一脸的鄙视,“玉侯爷这是又打的什么算盘?让我走?太子病重,我可是皇太孙殿下殷殷请来的,侯爷这么做,是不想让我为太子殿下诊病?还是想看着他就这样被病痛折磨致死?你总不会是真心为我好吧?”
一席话,就让玉流觞变了脸,他直起身,大红的锦袍一旋,手扯着沈长梨,硬是将她从椅子上拖到外室院子墙边花枝下。
将她狠狠往墙角一抛,玉流觞手抵在她身侧,咬着牙,瞪着她,“难道靖王没有提醒你,东宫不是你能来的吗?太子的病,即便你能治,也不好治。”
沈长梨抿着嘴,抱着臂,懒洋洋的,“那我就不明白了,侯爷这是何意?你是根本不想让太子殿下病好?还是说,侯爷这是怜惜你自个的妹子,太子病好,她就得侍寝,你不想让太子糟蹋她——”
一只大手狠狠地捂住她的嘴,他欺身而上,似是被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话给气着了,难得眉眼深重,“少胡说八道,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长梨瞧着他眼底深处的焦色,心里算是明白,这货今日确实是在为她好。
她眨眨眼,拿掉他的手,“我若死了,不是正趁侯爷的意?你不是最喜看着我倒霉,怎么今日倒是为我打算起来了?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地?不说清楚,小子可不会听你的。“
玉流觞歪了下嘴,流出一丝笑意,却难掩面上的嘲讽,似乎他关心她,是自找罪受,活该被她讥刺。
“本侯说过,你的价值,能抵千军万马,胜过半壁江山,绝不能死在这。”
沈长梨心头一震。
若是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时,玉流觞说这句话,她除了吃惊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而此刻,她除了知道自己是前昌王府嫡女,还是前北黎国公主。玉流觞再说这话,是不是在昭示着这货也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千军万马,她能理解,萧衍珍视她,若她有危险,千军万马英雄救美,那厮能干的出来。
半壁江山,绝不会是因为她是萧云骥御赐的嫡妻。萧云骥厌恶她,绝不会因为她,舍去半壁江山。而他意有所指,会不会是指北黎国?她是北黎国的小公主,身份自然能抵得上半壁江山。
“玉侯爷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到了东宫,你就笃定我一定会死?我不过是个大夫,即便治不好太子的病,为着他的清誉,他也不可能杀我。太子在民间享有贤德盛名,可不是乱杀无辜之人。”
玉流觞难得头痛地揉着额头,“真是倔的跟驴子似的。”
沈长梨翻了个白眼,你才是驴子,你全家都是驴子。
“行了,玉侯爷也别假慈悲了,耽误了太子病情,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劝你,少来招惹我。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玉流觞咬着牙,突然抬起手,像是要惩罚性地叩她一个板栗,身后突然传来元厚小公公怪异的声音。
“沈小郎,太子殿下有请。”
沈长梨赶紧身子一矮,从玉流觞的背弯下钻出来,冲着元厚拱拱手,眼眸一抬,突然看到外室门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公公。瞧着他略带鄙视的眼神,像是极看不惯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抵在墙角做这等有伤风化之事,他阴着脸,重重冷哼一声。
“太子殿下病重,杂闲人等,还请自去。”
沈长梨勾了勾唇,看来这话是对玉妖精说的。
她赶紧躬着身子走过去,冲着那老公公深深一揖,“靖王府军医官沈长梨见过公公。”
老公公原本想训斥她几句,突然看到她腰间挂着的腰牌,眼眉一挑,随后就缓了语气,“洒家姓李,沈小郎唤我李公公便是。”
眼皮一跳,沈长梨立马抬头看他,瞧着老公公意味的眼神,她立马明白,他就是李岩公公。
神色更加恭敬,“小子给李公公请安。”
“走吧!太子殿下正等着呢!”李公公看也不看玉流觞,直接冲着沈长梨意味一声,转身就踏入寝殿。
沈长梨回眸瞧了玉流觞一眼,冲他龇了龇牙,提着医箱,紧随在李公公身后跨进寝殿。
“咳咳咳——”
脚刚跨进内殿,里面就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咳,那咳声尖锐深重,带着粗重的喘息,仿若每一声咳随时都能要了命。殿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浓重的药味,即便是沈长梨都有点受不了,皱了皱眉。
沈长梨跟着李公公愈往里走,除了浓重的药味,她鼻尖还充斥着艾草和酒精的味道。难不成真是肺痨?肺痨也叫肺结核病,是一种传染病。瞧着外面重兵把守,殿内还用艾熏,可见八成跑不了。幸好,她早做了准备,给自个做了一副口罩和手套,有备无患,她心中直夸自己精明。
穿过层层帷幔,她终于走到最里面,李公公转身冲着她故意冷声道,“没规矩,还不赶快给太子殿下见礼。”
沈长梨抬头瞧去,只见面前是一道垂帘,半隐半现,里面是一张雕工精美的檀木大床,上面挂着明黄色的帐幔,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粗喘着,胸口起伏极大,好像下一口气就提不起来了。
虽然不习惯,但她还是赶紧放下医箱,冲着里面行了一个大礼。之后起身,提着药箱,在李公公的监视下,慢腾腾走过去。有婢女为她挑开垂帘,沈长梨垂着眼睑往里走,扑鼻而来的似乎还有一丝血腥气,她猜测,太子方才应该咳血了。
又有婢女在床边撩起帐幔,沈长梨抬起头,这才看清裹在锦被里的当今太子萧晋。
只是这一眼,立马让她心惊肉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