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深情地低喃完,用被子裹了二人,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夜色深浓,整个内室透着一股祥和的温暖。
破晓时分,沈长梨睡的正浓,突然简石公公很有特质的尖锐嗓音划破了室内的宁静,“哎哟,爷,不好了,付遥蕙服毒自尽,身上流了好多血——”
沈长梨匆忙赶到‘春风苑‘,先看到脸色凝重的府卫用担架将两个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小白羽卫从付摇蕙的屋内抬出来,瞧两人的样子,应该是被花瓶之类的东西砸晕的。
这应该是夜间看护付摇蕙的小白羽卫。
等担架从沈长梨身边走过,她唤一声,“等一下。”
伸手搭上两个小白羽卫的脉搏,正如她所猜想,人只是被砸晕昏迷,无大碍。
她冲府卫点点头,“头部只是轻微的外伤,让孙老过来包扎一下就好了。”
府卫点点头,阴着脸将小白羽卫抬走。
沈长梨跨进内室,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就像遭了盗贼,桌翻椅倒,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付摇蕙披头散发地倚着床沿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衣衫凌乱,闭着眼一动不动。身下一摊血水,旁边有个碎裂的药碗,小白羽卫吓得缩着肩头站在一边,没一人敢上前。
“摇蕙姐,你还好吧?”
沈长梨提着药箱上前,虽然还没弄清楚昨夜萧衍的中毒是否与她有关?但看她此刻的状况,是有点心灰意冷,真不想活了。
听到她的声音,付摇蕙连动都未动,沈长梨蹲下身,伸手把上她的脉。
脸色一变,看了看旁边碎裂的药碗,沈长梨眉心紧皱,扭头看向旁边的小白羽卫。
“谁给摇蕙姐喝的坠.胎药?”
小白羽卫一听,人人惊得张大嘴,纷纷摇头。
只有一个小白羽卫红着眼睛站出来,冲沈长梨福了福,带着哭腔,“昨夜摇蕙姐被袁将军送回来,只说要好生照顾,片刻不能离开她的身边。摇蕙姐的样子很吓人,奴婢以为她病了,所以当她拿出药让奴婢去煎的时候,奴婢根本未做他想,煎了药送过来,摇蕙姐喝下后就痛的在床上打滚,奴婢实在是吓坏了,赶紧跑到锦绣院去找简公公——没想回来的时候,其他两个小白羽卫被砸晕了,摇蕙姐想要自杀……”
小白羽卫说到这里,沈长梨心里便明白了。
“这样坐在地上不行,你们几个都过来,将摇蕙姐扶到床上,再为她简单清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她身体——无碍,我开个方子,你们赶紧为她煎药端来。”
“是,沈小郎。”
小白羽卫冲她福了福,赶紧上前来,沈长梨刚要起身,不想手腕一下子被抓住。
她扭头,看到付摇蕙猛地睁开眼,一双眸子比腊月的寒冬还要冷,脸比鬼还狰狞,“你怎知我怀了孕?你知道吗?这孩子可是爷的——”
沈长梨讥笑,瞟了瞟她掐着自己腕子的手,“若真是爷的,你舍得喝堕.胎药?爷就在外面坐着,要不要将他叫进来问一问?”
说完,沈长梨再不看付摇蕙惨白的脸,一甩胳膊,甩掉她的手,转身走到书案前去写方子。
“呜呜呜——”
付摇蕙突然捂着脸呜呜呜地哭起来,任凭小白羽卫怎样搀扶都不肯起来,她恨沈长梨横刀夺爱,恨萧衍冷酷无情,恨萧琏贪婪贪色,恨自己的母亲荒唐不争气,更恨她自己——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现在她还有什么希望?不如死了。
付摇蕙悲凉至极,万念俱灰,呜呜呜地哭了一阵,突然爬起来又要往床柱上撞去。
“摇蕙姐——”
小白羽卫大惊失色,一拥而上,将她牢牢地拉住制住。要知道每个小白羽卫都是受过特殊训练,有武功傍身的。
“放开我!”
付遥蕙嘶吼着,拼力的挣扎,却始终挣不开小白羽卫的钳制,最后终是被按到了床上。
沈长梨平静地写完方子,对眼前付遥蕙的疯狂连眼皮都未抬,她拿着方子走到床前,一双看透世事的明锐眸子波澜不惊。
“孩子没了,摇蕙姐也就不必到襄王府了,这是补身养气的方子,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命是自己的,珍惜还是糟蹋,也由你自己决定。劝你,在不要这条命之前,想想若婉公主,她身上的病跟不好,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说完,沈长梨放下药方子就走了。
“哇——”身后,付摇蕙一声尖嚎,哭的撕心裂肺。
外室,萧衍一身尊贵的坐到太师椅上,面前站着若婉公主身边的嬷嬷。
见沈长梨出来,他眼眸一撩,“可是无恙?”
沈长梨轻点头,“小产,孩子没了,身子受损,我开了方子,要好好调养一番。”
身边的嬷嬷闻言,吃惊地张了张嘴,叹息一声,脸色晦暗地什么都没说,冲萧衍福了福,走进了内室。
付摇蕙随后被若婉公主身边的嬷嬷接走了,李夫人让蓝玉儿接管了小白羽卫。
经了这一出,沈长梨总算弄明白了,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能感慨,爱,真的是不能勉强的事。
付摇蕙怀了襄王萧琏的孩子,只当别人都不知,利用桐郡主,想借着萧衍醉酒与他玉成好事,将孩子按在他的头上。可惜,她难道不知,她那夜与襄王在海棠院发生的事,爷都心知肚明吗?
出了这事,老皇帝也知道了付遥蕙的存在,并未多责怪萧老九,却将付摇蕙封为了‘蕙安郡主’,让她侍母至孝,随着若婉公主去了城郊别苑去住。毕竟身上流着皇家血统,老皇帝如此做,彰显了皇恩浩荡。
随后更是一纸圣旨,将肖将军封为了‘震国大将军’,并将皇家宗室的另一名女子赐给了肖将军的侄儿肖骐为妻。并将肖骐调任为黑豹军的左将军,顶替了傅大海的位置。
虽然老皇帝的这一番作为,彰显的是皇家胸怀气象,可沈长梨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肖家只听命于老皇帝,黑豹卫左将军如此重要的位置,却让肖骐来担任。这也间接地架空了傅大海的权力,更是将一颗钉子狠狠地楔入滴水不漏的黑豹卫中,让萧衍有了顾忌。
同时,玉屏城也来了消息,说是靖王府已经建成,其奢华程度比京师所有府邸都气派。让人更加不怀疑,老皇帝对皇九子靖王还是宠爱有加。
可是在朝堂上,他对萧云骥更加器重,并没有因为太子殿下的病情好转而有所收敛。皇城司为老皇帝交上了一份答卷,‘十里春风楼’,沈璧跌下楼摔死,确属襄王萧琏所为。只是当时情况混乱,他根本不知情,皆因属下为他打抱不平而闹出的人命。老皇帝便斥了他一个驭下不严之罪,罚俸一年。
但同时,玉侯爷又向皇上递了一份密折,秀水街刺杀靖王之案,牵扯出了昌王府的一位谋士,此人便是付俊生当初的付管家。
本来昌王还要为沈璧的死向老皇帝要个说法,没想听说此事,连夜进宫向老皇帝请罪。痛哭流涕地哭诉自己是识人不清受人蒙蔽,自己跟秀水街刺杀一案无半点关系,纯属是付管家一人所为。自己与靖王无怨无仇,平时更少往来,没有杀他的动机。
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刺杀亲王一事,非同小可。老皇帝言明厉害,体谅他丧子之痛,也就不予追究。至此,沈海再也不敢提沈璧摔死之事,只能打掉门牙和血吞。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京城之事,皆在权衡。闹得沸沸扬扬的‘秀水街刺杀案’和‘十里春风楼’沈璧摔死案,就这样在种种权衡下落下帷幕,无人敢再提。
坐在‘春华楼’的包间里,沈长梨面前摆着珍馐美味,却罕见地甚少动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大小姐打趣她,“听说前儿个靖王府的人将你和靖王殿下堵在了床上,可是真的?你说靖王殿下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怎么会跑到你的暖阁里去睡呢?那么小的一张床,他不是找谑吗?”
最近,李大小姐和沈长梨混在一起,嘴里学到了不少她的名词。
此话一出,沈长梨还未说话,在一旁大吃的红绫却抬起了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沈长梨翻了个白眼,甚是郁闷,那晚的事,付摇蕙的事一点没泄露出去,偏偏萧衍睡在她屋子里如此香艳的事,却传的四邻八巷都知道。就连李大小姐这么正经的人,都忍不住八卦起来。
“若我说,他是喝醉了酒,走错了屋,你能相信吗?我与他啥也没干。”
“这事我能作证,因为那天夜里我啥也没听到。”
红绫见李大小姐笑的促狭,似乎根本不信,红绫立马不失时机地神补一刀,伸出手,信誓旦旦的样子。
“吃你的吧!”沈长梨嗔她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嘿嘿。
吃饱喝足,沈长梨带着红绫大摇大摆地回了府。
刚跨进府门,就看到伺候在萧桐身边的大婢女急火火地跑了过来,就好像专门在旁边等着她似的,’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
“沈小郎,我家郡主又病了,还请你到凌霄院赶紧看看。”
萧桐自从被关进凌霄院,沈长梨便一直没见到她,那晚的事,虽是付摇蕙唆使,但毕竟是她亲自在酒里下了药。萧衍禁了她的足,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事。
如今她又称病,究竟是为哪一般?
虽然疑惑,但沈长梨不得不去,毕竟李夫人也放了话,若是桐郡主在府里出了事,咱们阖府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不得不提了药箱,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凌霄院走。
跨进凌霄院,没想萧桐正站在院子里等她,那乌黑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她,手里还握着一根大鞭子。旁边的婢女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她方一进去,小婢女便跑过去将院门给栓上了。
沈长梨眉梢一挑,这是做什么?要对她动武?
看来吃毒虫的事还没让她长教训。
“郡主,你唤小子来,可是身子哪里有不舒服?”沈长梨佯装没看到她手里的鞭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萧桐紧紧握着手里的鞭子,今日她竟然穿了骑装,干脆利落,正好用于教训人。
见沈长梨问来,她乌黑的眼眸眨了眨,瘪着小嘴,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欲哭不哭。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找她麻烦的,倒像是受了委屈,无处宣泄。或者是被禁足了,出不了门,在屋里闷坏了,一张小脸有点惨白。
“我衍哥哥呢?你是不是又将他勾走了,这几天,他都不来看我。”
沈长梨无语地抚了抚额头,苦笑着,“郡主,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啊!殿下他忙,他不来看你,也不是我的错啊!”
“不是你的错,那是谁的错?”
萧桐拿鞭子的手往她身上一指,“都是你,狐魅了我衍哥哥,你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将整个靖王府搞得乌烟瘴气。付摇蕙被送走了,便是你害的;衍哥哥不再疼爱我了,也是你害的。你就是祸水,还是个男祸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沈长梨又气又想笑,瞧着她气鼓鼓的小脸,眼圈儿红红的,语气尖酸刻薄,声音却发着颤,带着怨气。或许还有愧疚,她盼不来萧衍,却只有拿她撒气。
“郡主,付摇蕙怎样,可跟我没半点关系。至于殿下,你可是他亲爱的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疼爱你呢?不过就是三天不来看你,你心胸宽广,就不能容他忙上几天?放心吧!过两天,他准能来看你。”
“你胡说八道,休要哄骗我!”
小丫头有点不讲理,却难掩灰败情绪,“衍哥哥不来看我,都是你的错,他睡在你的床上,你肯定对他吹了耳边风,让他讨厌我,所以才不来看我。你就是个丑八怪,狐狸精——”
怎么这事,她也知道了?
沈长梨摸了把脸,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看来萧衍睡她床上的事,是再辩白不清了。
她干脆两手一摊,“郡主,你现在是身体根本没病对不对?你是出不去门,闷坏了。见不到殿下,急坏了。对不对?或者是你有点愧疚,心绪不宁,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所以是犯了心病了是不是?”
“你才有心病,本公主为什么要愧疚?根本没有的事。”
她张着小嘴蛮横的大叫,眼圈却越来越红,泫然欲泣的样子,明明就是忐忑不安心绪不宁。不光为付摇蕙,更是为那天她对萧衍做的事心生愧疚,生怕萧衍从此不再理她。
明明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沈长梨心里也不是真跟她生气,只得笑着安慰,“郡主,你这样忐忑不安心绪不宁,身子迟早是会受不住的。你若是再病了,青王妃不得心疼死?咱们先进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好不好?你有什么话要捎给你衍哥哥,我完全可以转达。你若有什么需求,但凡我能办到的,绝对为你办到好不好?”
沈长梨像哄孩子似的,软着声音哄劝,没办法,她只得做一次心理医生了。
“哇——”萧桐一听,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抽噎了两声,又用袖子擦掉眼泪,佯装坚强,眼眸里突然崩射出一股怨气,冷不丁就将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朝沈长梨抽来。
沈长梨脸一变,立马躲闪,“喂,郡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一鞭子没抽着,萧桐也没再挥鞭子,而是冷哼一声,甚是不屑地看着她,“真是个胆小鬼,凭什么配我衍哥哥?今日我非抽死你不可。”
萧桐说着,也不管院子里小婢女的阻挠,挥起鞭子又朝沈长梨劈头盖脸抽过来。
沈长梨真是恼了,若不是看在萧衍的面子,今日她非让她吃蛆虫不可。
躲闪了两下,沈长梨丢下药箱,也不躲了,直接伸手抓住她的鞭梢,阴着脸,恶狠狠地道,“郡主,你再不收手,小子可要还手了。”
“哼,在本郡主面前,你敢提还手?不要命了?”
说完,她像个小魔女,手一动,将鞭子从沈长梨手中抽出,又朝着她挥来。沈长梨一个机巧的躲闪,快走两步,绕到萧桐身侧,伸手就扼住她的胳膊,一个小擒拿往后一掰,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索,萧桐被制住,动弹不得,小脸气的发白。
“你,你这个孟浪子,敢近本郡主的身?”
而满院子的小婢女吓得也是脸色一白,想扑过来,一看沈长梨的眼睛,立马退后,“沈小郎,千万莫伤到郡主。”
沈长梨哼一声,在萧桐的耳边轻佻地吹了口热气,“郡主,请你以后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损人。”说着,她将萧桐往前一推,拍了拍手。
“郡主抽了在下两鞭子,应该也消了气了。若无事,小子便告退了。”
说着,提起药箱,沈长梨扭头就走。
萧桐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沈长梨还真没跟她动气,出手教训她两下就算了。
毕竟她也是萧衍的心头宝贝。
身后破风声传来,沈长梨本能地躲闪挥臂,手臂一痛,鞭梢还是撩到了她臂上,她一抽气,立马甩着胳膊在原地转了两圈。
“哼,让你还嚣张不?”
萧桐得意了,冲着她趾高气扬地吐吐舌头。
沈长梨抬起眼眸看她,四目相接,萧桐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男宠,一身平常的军医官服,从头到尾都普普通通,长得不出众,个头不出众,气质也不出众,偏那双眸子,乌漆漆的,凉森森的,不怒而威,有点吓人。
萧桐脸上的得意再也没有了,看着她,反而退后两步。甚至将手中的鞭子藏到身后。
“你,你要怎样?”她自己反倒害怕了。
“郡主的怨气可是消了?”沈长梨语气凉凉地问。
萧桐抿了抿嘴,沉默半晌,突然冲着小婢们叮嘱,“去,拿银子——”
沈长梨有点疑惑,提到银子,她太敏感了。
难不成是小魔女良心发现,见她挨打了,要赏些银子?
她弯了弯唇角,这还不错。
果然,小婢女抬出一个半大不大的箱子,应该之前是装萧桐的衣物的,箱子放到她面前,萧桐亲自打开。
沈长梨一瞧,果然不少。
除了银票,还有几锭大金元宝,还有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首饰。
她撩了撩眼尾,“郡主这是都赏给小子的?”
“不错!”萧桐高昂着头,“这些都是给你的,不过,我有条件——”
沈长梨好笑,“郡主有何条件?尽管说。”
“我要你离开我衍哥哥,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他,你若答应,这些都归你。”
这桥段怎么这么熟悉呢?
就像某豪门为拆散鸳鸯,不惜花重金也要将两人分开一样。
可惜,萧衍这豪门,她还就要定了。
嘴里咂咂有声,沈长梨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少了点,比起靖王府的万贯家财,郡主好意思将这么点财物拿出来收买人吗?”
萧桐眼一瞪,“这还少?这足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过得逍遥自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