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
在萧琏和众人暧昧的眼神中,萧衍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随后便淡然地转头,“七哥和诸位公子也是来此赏牡丹的?”
被点了名,萧柯脸上带着丝苦笑,“二哥说,这小山包的牡丹饱受阳光雨露最是娇艳,如此便带我等来此赏花,不想正与九弟和沈医官遇到,真是不谋而合。”
萧柯的话一落,众人便都打着哈哈盛赞此处的牡丹开得好,那敷衍的样子,直接让沈长梨转过了脸。
“靖王殿下向来不喜宫宴,更不喜这些花花草草,没想为了沈医官,竟然也有此雅兴来赏花。不知道的,还以为靖王殿下是来私会美人的呢!”
那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当中,也有胆大不怕死的,大嘞嘞促狭一句,随后众人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而这句话无疑刺中了沈长梨的痛处,她意味深长地翘着嘴角,笑容满面地看向萧衍,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可惜,这个男人,太高冷心思深沉了,不管谁打趣,他都是一副闲淡无谓的表情,好像再多的刀枪箭戟也刺不透他的外壳似的。
萧衍捻了捻那只曾拿过牡丹花的手,淡淡一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本王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热血男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听着他用淡定的调子说出她曾经为他作的诗,沈长梨有些片刻的呆愣。
而萧琏等人听闻似乎比沈长梨还呆愣,谁都没想到,素来冷心冷肺命硬到接连克死三个王妃的‘活阎王’竟然也有情热喷发的时候。相视一眼,众人眼中都露出见鬼的神色。
萧柯打了个哈哈,朗笑道,“九弟说的对,你早该到了成婚的年龄,如今也算安稳下来,理当该享受享受生活。”
萧琏却接过话,说的凉凉的,“七弟有所不知,从来都是美人乡,英雄冢。九弟志向远大,若真沉迷于儿女情长,再无心上战场,那我中宁国岂不少了一位盖世英雄?”
“二皇兄教训的是。”萧衍淡淡地接口,突然一挑俊眉,“只是父皇有这么多儿子,个个都是志向远大,即便没有我萧老九,不是还有诸位皇兄嘛!哪一个又不是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
他咬字清晰明朗,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话说的恭维巧妙,却又无不透着讽刺——老皇帝的儿子是多,可不也就出了他萧衍一个镇国大将军?很明显是在讽刺这些人贪生怕死,或者 根本就没有领兵打仗的本事,只会背地里搞着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其实个个都虚伪的很。
沈长梨隔岸观火地看着襄王殿下带来的人个个面色灰暗,偏又拿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萧衍,明知道他是在讽刺他们,却谁又都不敢与他硬碰硬。而萧衍永远是一副清冷高华的蔑视姿态,将他们一个个刺的面红耳赤,她心头愈发沮丧。
她也不是萧衍的对手。
这个认知,她早就领教过无数次了。
其实她只想问他一句话,那个与他在小山包私会的女人是谁?
可是还未等她有机会插嘴,赏春宴便开始了。
戴公公在牡丹园门口一声吆喝,尖细的嗓音,掠过娇艳的牡丹,清晰无比地落入每个人耳中。萧琏与其他人借机离开,沈长梨与李大小姐对视一眼,没再看萧衍,转身就走。
“阿梨——”萧衍落后一步,突然唤了她一声。
沈长梨回头,小脸上一片萧瑟,她静静地看着他,正等着他下文。没想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蹙着眉,抿紧了嘴唇。有风从小山包上吹过来,牡丹花摇曳中,他黑色的锦袍轻荡开一片衣角,也冷冰冰地吹眯了她的眼睛。
他还在犹豫,是并不打算告诉她。
她心头带着讽刺,眨了下眼,抬脚就走,“赏春宴开始了,靖王殿下还是赶紧,去晚了不好。有什么话,等晚上回府再说吧!”
她理不清心头的烦杂,只是不想在这里难为他。他与人私会的秘密,又怎会轻易坦诚地告诉她?若不是今日无意撞见,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今日之事。
不想,她刚一抬脚,手腕便被他攥住。
沈长梨胸口云荡着一股怨气,回眸看去,便望进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他眉心越蹙越紧,可还是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话。她不耐烦了,眼见许多人朝这边看来,她直接甩掉他的手。
“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萧衍黑眸一眯,轻嗯一声,抿了抿嘴唇。
大长腿一跨,他竟直接走在她的前面。
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沈长梨并没有跟上他,恍惚间,有些失神。那感觉她说不清楚,只觉得酸酸的,满腹都是委屈。可此事还没有搞明白之前,她也不会与他闹脾气。因为再深的感情,也很怕误会。那就像一根刺生生扎进肉里,时间一长,就会生成毒瘤,因爱生恨。
因她珍惜与萧老九一路走来的情义,若他解释,她定会原谅他。
“阿梨,瞧前面那个人——”
李鹊华碰了碰她的手肘,声音冷的如冬季的寒冰。
轻哦一声,沈长梨这才反应过来,举头望去,萧衍已经走远,而牡丹花丛中的萧颉,正像一只无头苍蝇,满园子乱蹿。他脸上带着焦色,手里还握着一只红艳艳的牡丹花。
此时看到萧颉,她倒有点羡慕李鹊华,至少萧颉做事,向来明明白白,即便死皮赖脸,那也是将一颗心明明白白捧给你,丝毫不加掩饰。萧老九与他完全是两类人,他是那种爱的越深越将自己的心藏得更深的人。宁愿不爱,也不会轻易付出爱。
“找你的。”沈长梨蔫蔫地一声,“瞧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兴许已经找了我们许久了。我先回轩和殿,你过去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当珍惜。”
她推了李鹊华一把,抬脚就转了个方向出牡丹园。
轩和殿,她被安排在了青王府的席面上。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目前她能拿出手的身份,也就是萧桐的未婚夫婿了。至于靖王府的军医官,那是连皇宫的大门都跨不进去的存在。直到宴席开始,萧颉也没有回来,或许正厮缠着李鹊华,连宴会也不屑参加了。
相较于之前,她的情绪颓废了许多,很多人都向她投来意味的目光,她也懒得回望。只闷头喝酒,‘梨花醉’香醇可口。都说借酒能消愁,她今晚也想试一试。
酒过三巡,轩和殿便热闹起来。
有些大臣开始向陛下敬酒。
襄王萧琏也站起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呆头呆脑的高大男人,穿着锦衣华袍,却耷拉着脑袋,眼神满是躲闪。
“父皇,儿臣敬你一杯,祝父皇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老皇帝正倾着身子与明慧大师说话,听到萧琏的声音,他坐正身子说了声好,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根本没看萧琏身后的高大男人。
沈长梨更没在意,她也正喝的欢。
“父皇,你看这是谁?”突然萧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和兴奋,将身后的高大男人拉到自己身侧。
老皇帝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
萧琏却轻拍一下那人的肩头,“云琛,快给你皇爷爷磕头。”
他话一落,沈长梨倏地抬起头,定睛看向萧琏身侧的那个高大男人,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
柳安歌!
萧琏身侧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柳安歌!
曾经她也隐隐猜到他的身份,没想竟然是真的。萧琏将他偷偷掠来,竟是为了这一刻。
她眼眸见湿,真想冲过去问问他,这段时间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闹着要寻她?可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不但不能相见,反而慢慢低下头,生怕被他看见。他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一旦让他看见,指不定得跑过来抱住她,若是嘴里再唤着声‘媳妇儿’,那她无疑万劫不复。
她转头看向萧衍,见他也如她一般闷头喝酒,对于萧琏和傻子,他只当看不见。记得他曾经答应过她,若是有时机,定会将安歌从萧琏手中救出来。如今看来,他没得手。
沈长梨的目光又瞟向太子的席面上,那里只有萧云骥,太子殿下今日并未出度赏春宴。当初他满眼的期待,并没如愿。
她心头生出遗憾,若是太子殿下来了,看到他死而复得的儿子,会不会很高兴?
“当啷”一声,老皇帝手里的酒盏滑落在地,他倏地从高位上站起来,飞快走下台阶,却又定定地站住,目光紧紧地打量着面前不安地动来动去的傻子。
此时,整个轩和殿一片寂静。
众人屏气凝神都将目光落到傻子身上。
谁都知道,太子爷有一个长子在五岁的时候烧死了,名字就叫萧云琛。看着大殿中那个容貌与太子爷有九分相似的男人,此时,没有人怀疑他是假的。
可他死而复生,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心头透着诡异。
好像过了许久许久,老皇帝才颤抖着声音道,“老二,你刚才说他是谁?”
襄王看着他老爹的表情,脸上立马乐开了花,激动地扯着傻子就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打着颤,“回禀父皇,他是云琛啊!太子哥哥的皇长子,曾经被火烧死——啊不,父皇,云琛当年没有死,他是被人救出,偷偷出了皇宫——”
老皇帝身子摇晃了一下,当年太子东宫诡异的那场大火,说出来都是惨痛。太子爷失去了最疼爱的皇长子,身子从此缠绵床榻,好长时间也没有恢复过来。
老皇帝目中见湿,走下台阶,扶起傻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将手拍在他肩头,语气哽咽,“告诉皇爷爷,你真的是云琛?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柳安歌明显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缩了缩肩头,嗡声嗡气,“我不是萧云琛,我叫柳安歌,住在桃花堡——”
一听他否认,语气傻里傻气,老皇帝的瞳孔一缩,立马看向旁边的萧琏,“老二,这是怎么回事?
他也看出来,傻子不像个正常人。
萧琏的眼眸立马红了,”父皇,当年东宫那场大火,大家都认为云琛被烧死了,其实她是被他奶娘偷偷带出了宫,他们一路被追杀,这孩子被吓傻了。儿臣上次去流马县接九弟,无意中发现了他。当时只觉得他长得与太子皇兄有几分相似,但也没往那方面想。直到儿臣无意中看到他身上的胎记,与当年云琛小时候的胎记一模一样,儿臣才恍然大悟,遁着线索找到了他的奶娘柳姑姑——这才确认了他的身份,并将他偷偷带入京城。“
萧琏说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呈递到老皇帝面前,“父皇,你可还记得这枚玉佩?一直挂在他脖子上——”
老皇帝眸光一亮,急忙夺过萧琏手中的玉佩,反复看着,又看着傻子,最后眼圈儿一红,“没错了,这还是朕当年在云琛出生时赐与他的身份玉佩,他从小乖巧伶俐,深得朕心,朕常常将他抱在膝头教他说话——”
忆起往昔,老皇帝目光中露出慈祥和宠爱,随后又看向安歌,“云琛,将你身上的胎记给皇爷爷看看?”
安歌一听,急忙抱住身子,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行,不行,奶娘说的,谁都不能给看——”
“为什么?”老皇帝问。
柳安歌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咬了咬牙,抬头怯怯地看了老皇帝一眼,“您若真是我爷爷,回头可以给你看,但现在不行,外人太多——”
说着,他憨憨地向四周看了看,引得老皇帝哈哈大笑,“不看不看,皇爷爷现在不看,待赏春宴散后,你随皇爷爷回寝宫,到时候皇爷爷再好好看。你现在就随你二叔到席面上坐好,想吃什么,别顾忌。”
他宠爱地拍拍傻子的肩头,萧琏欣喜若狂,带着他走回了襄王府的席面。
满殿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没想太子殿下的皇长子死而复生,那这皇太孙之位?
自古传长不传幼,即便萧云琛脑子不好使,做不成储君,但有他在,萧云骥的地位多少会有些尴尬。萧琏玩这一手,直接将萧云骥放在火上烤。
沈长梨有意无意地瞟了萧云骥一眼。
没想他腰杆笔直地端坐在东宫的席面上,面不改色,一双温润的眼睛始终带着谦和的笑意。仿若傻子的到来,他根本不在乎一样。
果然,生在皇家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城府深的,泰山崩于面都不带改色的。
沈长梨目光流转间,看到老皇帝悄悄对戴公公叮嘱了几句,戴公公脸上一喜,直接冲老皇帝一礼,喜滋滋地出了轩和殿。
她猜测,老皇帝这是差戴公公往东宫传消息去了。
果然,不屑片刻,戴公公高兴地返回来,冲着老皇帝深深一揖,声音并没有瞒着众人,“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听闻后,高兴地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说是要立马过来相认。”
老皇帝一听,也是高兴地哈哈两声,“去,将朕的龙辇抬过去,将太子接来。”
“是。”戴公公又转身跑出去。
此时的轩和殿也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文武大臣又都站起来纷纷祝贺皇上找回皇长孙,那其乐融融又假惺惺的嘴脸,简直不假掩饰。偏老皇帝心情好,听后哈哈大笑,目光频频看向傻子,真是越看越欢喜。
沈长梨一直沉闷地坐在席面上,襄王府的席面与她面对面,她不敢让安歌看到她,只得微垂着头,闷闷地喝酒。目光偶尔会看向萧衍,见他依旧清冷高华的姿态,面上根本没啥表情,漫不经心地饮着酒,似乎全部的心神都在那盏酒上,对于殿中发生的事就像没发生一样。
这个男人可真沉得住气。
“陛下,老臣有一事启奏。”
突然的一声高喊,打破了殿中的和谐欢愉。
沈长梨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须发皆白,身着正一品的官袍,年近六十的老头走了出来,跪在大殿当中,他容色凄苦,对着上位的老皇帝声音朗朗地道。
“今日陛下寻回了皇长孙,真是国之大喜。老臣高兴之余,也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小孙女——心头凄苦,想向陛下讨个赏赐。”
老皇帝原本带着笑容的视线,转到了此人身上,哈哈一笑,“庆国公免礼,今日君臣同欢,不必拘礼,快快平身,有事坐下说。”
沈长梨心头一跳,目光凝定地看着殿中的那个老人,原来他就是庆国公王渊——他的孙女王妍前段儿时间若不是死了,此时应该被赐婚给萧衍——听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止王妍一个孙女,若不然,又何来另一个之说?
她从李鹊华嘴里听说过这个庆国公,听说他秉性刚直,年轻时随老皇帝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威望极高。但从不结党营私,只对老皇帝唯命是从,深得朕心。只是他生性淡泊,唯一的儿子早早逝去,他也心灰意冷,早早离开朝堂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可皇上让他起身,他却长跪不起,仍是固执地跪在地上,“陛下,老臣有罪,欺瞒陛下,罪不可恕,老臣不敢起。”
轻哦一声,老皇帝的目光立马变得冷漠起来,“那就与朕说说,究竟是何事欺瞒了朕?”
恐怕每一个皇帝都很痛恨臣工欺瞒自己吧?老皇帝瞬间变冷的眼神,让沈长梨替殿中那位老人揪起了心。唯一的儿子早亡,唯一的孙女刚死,他孤身一人,半截身子都已埋进黄土,即便有事欺瞒过皇上,此时何必又要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