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子兴冲冲地来，再灰溜溜回去。

    这副场景莫说徐家小辈，就是姜萌听了也憋一肚子笑。

    徐有霖站着门边和姜萌说了几句话：“小姜同志，做妈妈了，恭喜你和君尧啊，今天不方便看小家伙，等下回你带她去厂里记得找我玩。”

    “行，谢谢有霖哥。”

    徐有霖又礼貌地和徐清音告辞：“姑婆，等弟妹出了月子，我再来接你回家住。”

    徐清音父母早没了，哪还来的家啊，但不妨碍她听到侄孙这般说话心里痛快。

    遂和颜悦色，不住道好：“好好好，你到时候再来接我，现在快去追你爷爷。”

    “这老小子打小就任性，我没答应他的要求，心里许是正不舒坦呢，你快去劝着点。”

    “是。”徐有霖含笑应下。

    他赶紧追上去，老爷子还在生闷气，等他一开口：“爷爷，姑婆说等弟妹出了月子，让我去接她回家。”

    “真的？”

    徐老爷子高兴了，捋着自己那把修剪得宜的胡子，傲娇哼一声：“我就说姐姐还是记得我的。”

    “是是，你是姑婆的亲弟弟，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呢？”

    “那是，想当年……”

    徐有霖顺毛安抚，听着老爷子讲烂的陈芝麻谷子的往事，心里却在跑神。

    他爷爷就是姑婆这座五指山下的猴，甭管怎么翻跟头，后者只要轻飘飘一句话，人立马就服帖了。

    六号楼，等热闹散去，徐清音回到屋里，首先塞给姜萌一沓钱票：“萌萌这些你收着，都是你舅爷爷家里的一片心意。”

    她不等姜萌拒绝，话说在前头：“不要推辞，这些都是给邱邱的看钱，以后啊，我离得远，徐家这堆亲戚就靠你来走动了。”

    说到后头两句，徐清音不免有些伤感，她生在怀城，长在怀城，弟弟也在怀城，只是以后呀，估计再难有机会回来喽。

    所以，这次她才一定要来，看望萌萌母女是一回事，重点是还想来看看故土，看看弟弟过的好不好，再去爹妈的坟前和他们念叨念叨。

    姜萌还算会察言观色，自然察觉到徐清音情绪的低落，她郑重答应：“奶奶，你放心，徐家人都是好打交道的，我和有霖哥尤其处的好，他对我多有照顾。”

    “好好，亲戚就该这样，只要不是在犯错误的前提下，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说的是。”

    “哟，门口哪来这么多礼品呀？”

    于素心提着饭盒进来，还一脸惊讶的回望着门口。

    “瞧我。”

    徐清音拍拍额头，满脸的苦笑：“记性是越发不好了。”

    她大步匆匆的走向门口，边走边解释：“这些都是我弟弟家拿过来给萌萌补身体用的，还有一些给邱邱的奶粉。”

    “原来是舅公来了啊？那他怎么没留下吃饭呢？难的来一趟，饭都吃不上一口，当真是失礼的很。”

    于素心放下饭盒，帮着搬东西：“人家还带这么多礼物来了。”

    “没事，小于啊，徐家是实在亲戚，不计较这个。”

    “那是，这绝对的实在亲戚呀，咱们怀城看重舅舅，舅公也一样，这要是来了家都该坐上首。”

    “可不嘛，想当年我两个儿子结婚，我弟弟都是坐的上首，还有我爹妈过世时，也是第一时间请来我舅舅……”

    徐清音乐呵呵和于素心从舅舅开始说起，再到怀城好些风土人情，地理八卦之类的。

    姜萌一直听着，再看看桌面上稳稳当当的两个保温桶，不由一脑门黑线。

    她们不饿，她可是饿得很了，也不知道一天都躺在床上，为什么还这么容易饿？

    “咳——”

    “那什么，妈，奶奶，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吃饭？”

    “哦，吃饭……”

    于素心跑去打开保温桶，先给闺女舀了碗鸡汤，递给她后，眼神又瞥徐清音那里去了。

    “……老姜他们村里，还有个习俗，大年初一早上，只能吃糍粑，有条件的还会炖猪脚。”

    “哟，我在怀城待到十七岁才出去的，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个习俗。”

    姜萌插了句嘴：“就我们湘省这个地理环境，别说百里不同俗，隔条小溪都能两个习俗。”

    “这倒是真的。”

    徐清音想到当年参加革命时，辗转过多地的见闻：“我们湘省的方言更是杂乱，不像云贵川等地口音都差不多。”

    “……”

    说着说着，于素心突然压低声音说：“我刚刚过来，隔壁李家正在吵架，又是摔东西又是哭喊的，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唉，屋里还有个坐月子的产妇和不满月的小娃娃咧，何至于此啊？”

    徐清音听到这里，心里有点眉目了：“这个李家是……”

    她想说故去李老爷子的名讳，就被姜萌给补好话：“是许如霜同志嫁的那户李家。”

    “哦，这家啊。”

    徐清音不知道还好，凭着君许两家的交情，不管不行呀，她和老君，还有许家伟，那都是过命的情谊。

    只可惜，许家伟死的早，临死前拉着他们两口子的手，说要是后辈有难，麻烦照顾一二，要是违法犯纪，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和人民，那就不用管了。

    “唉，小于呐，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如霜那孩子都还在月子里，李家也太不晓事了。”

    “……哦哦，好好。”

    徐清音走时又和孙媳妇交代一下：“萌萌你也别多想，爷爷奶奶和许家伟是好朋友，如霜是他的孙女，我得管上一管。”

    “我知道的奶奶。”

    姜萌并不担心，也不吃味。

    许如霜和君尧要是能成，这会儿孩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哪里还能轮到她呀。

    “你过去劝架归劝架，要是他们打起来，你可千万离远一点，小心别被刮扯到。”

    “欸欸，放心放心，奶奶好歹是打过小鬼子的人，身手好着呢。”

    姜萌抽抽嘴角，实在不忍心说：当年你什么年纪？现在又什么年纪？

    两人大步流星上了五号楼，走廊里站着一堆人，尤其挨近李家那块儿，男女老少的都端碗搁那听热闹呢。

    徐清音倒是不恼，好脾气请他们给自己让开条路来。

    “各位，麻烦都给我让让，我赶着进去劝架。”

    有那等良善些的，又看到她和于素心一块来，讲话就要客气许多：“这位姨，你赶紧进去劝劝，小娃娃都还没满月，要是吓丢……”

    她想说吓丢魂，又赶紧捂嘴，生怕祸从口出，干脆避开回屋了。

    当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这会劝也没用，屋里砸的可起劲了，估计东西都砸坏完了，啧啧，李书记和许副主任真有钱啊。”

    不管他们叨叨什么，徐清音都只听着，反而于素心一边挤一边问。

    “我听了一耳朵就去给萌萌送饭了，李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许副主任那个小姑子过来大发雌威呗。”

    “哼，什么东西，要是我小姑子敢来我家摔东西，看我不给她从二楼丢下去。”

    “得了吧你，刘大嘴，就你还敢丢你小姑子，人家上回来你家连吃带拿的，屁都没见你放一个。”

    刘大嘴属死鸭子的，死了也剩下一张嘴：“胡说八道，那是我让她拿，不让她敢动我东西？”

    “嘁——”

    一片嘲笑声中，徐清音总算挤到李家门前，她呼出口气，对于素心交待：“小于呐，我自己进去就行了，麻烦你带我过来，你先去歇一会。”

    于素心当然不放心呀，可是也不好跟进去瞧别人家的丑事，遂一张脸上全是纠结的担忧。

    “那徐姨你……小心些，千万别被东西给砸到了。”

    “安心。”

    徐清音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直接敲门：“如霜开门，我是你徐奶奶。”

    许如霜正将儿子护在里侧，躲在棉被里瑟瑟发抖，当然是气的，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过，后悔嫁给李钦。

    李钦太没用了，他牢牢的被亲情裹挟住，哪怕这份亲情与他不利，他也舍不得割舍。

    他本身的确有几分才能，可那又怎样，一个李钦足以拖死他。

    许如霜无动于衷听着兄妹俩争吵，公婆怒骂，对李欣歇斯底里的砸东西更加漠不关心。

    直到，从外面传来一句“如霜开门，我是你徐奶奶”，她当即红了眼圈，抱着儿子踉踉跄跄跑向门口。

    门一开，两行眼泪划了下来，哽咽着喊：“徐奶奶，你总算是来了。”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委屈无人能解，哭也没用，现在可以保护她的人来了。

    “好孩子，还在坐月子呢，快回床上躺着。”

    徐清音慈爱的话出口，惹得许如霜的眼泪彻底决堤，怎么也止不住。

    “徐奶奶，我不想哭的，可我忍……忍不住。”

    “好孩子，奶奶都知道，你现在可不能哭，快回床上，仔细以后眼睛疼。”

    徐清音轻柔拍着她的背，再温声细语安抚着，目光下移注意到孩子，笑容愈加慈和。

    “这就是我重外孙吧，来，让祖祖抱抱。”

    许如霜温柔看一眼儿子，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徐清音怀里：“徐奶奶，他身体不算太好，又因为属牛，我给取了个粗鄙的小名，叫做牛崽。”

    “牛崽好，小牛犊子都皮实，乡下一直有取个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咱们牛崽好好长大，以后报效祖国。”

    三人避着来到卧室，李家四人也围了过来，杵在门口笑的尴尬。

    李鹏飞小心翼翼打着招呼：“徐主任，您老怎么来了？”

    洛天澜也陪着笑脸：“是啊，您老人家来的不巧，家里正乱着呢。”

    徐清音没理两人，等安顿好许如霜，又哄睡牛崽，这才不紧不慢出了卧室，合上门一转身，脸就拉了下来。

    “按理说你们家的家事我于理于法都不该干涉，但是如霜她爷爷是我老婆子过命的战友，孩子受了委屈我心疼。”

    她指着一片狼藉的室内，言辞犀利：“李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就是这么干的，在儿媳妇坐月子期间跑来砸家？”

    “不是，徐主任你误会了……”

    “我误会？事实胜于雄辩，这一屋子被砸的东西难道是我眼花不成？”

    “就算如霜这个儿媳妇不得你们心意，退一万步来讲，牛崽总是你们亲孙子吧，他也不重要吗？”

    “天地良心，我哪里不疼牛……牛崽？”

    洛天澜急得不行，出口的话语也就不觉尖利起来：“牛崽是我第一个孙子，我怎么会不疼他。”

    老大家一连生了三个孙女，她也不反感孙女，只是比起孙子，她肯定会更加稀罕。

    徐清音言之凿凿：“我丝毫看不出你的心疼，就连人家外头的邻居都知道牛崽还在月里，你们这般动静怕孩子吓丢魂，你们身为亲爷爷亲奶奶，你们担心过吗？”

    李鹏飞两口子立时惭愧的低着头，无法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说完他们，徐清音的视线转移到李钦身上，眼神也更加犀利。

    “你身为如霜的丈夫，你觉得你今天做的对吗？”

    李钦沉默摇头：“不对。”

    “你既然知道不对，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不保护好孩子？”

    “我……对不起。”

    “你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还是说他们母子是你随时可以撇下的存在？对你而言一点不也重要？”

    李钦慌乱摆手：“不是的，他们很重要，他们是我的全部。”

    徐清音冷笑：“我希望你做的要比你说的漂亮，而不是只会说漂亮话。”

    “我一定会……”

    李欣突然打岔：“徐奶奶……”

    徐清音严厉打断：“请称呼我一声徐主任。”

    不是谁都可以叫她徐奶奶。

    李欣翻个白眼，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

    “徐主任是吧，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还请你一个外人不要指手画脚。”

    洛天澜眼瞳都瞪大了，一把拖着闺女的胳膊往后扯：“你疯了，你到底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李鹏飞连忙腆着个脸和徐清音道歉：“对不起徐主任，孩子还小，童言无忌，实在不是有心得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