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墨国皇宫内。
一个身材中等,穿着一身玄色刻丝蟾宫折桂纹锦袄的头戴黄金冠冕的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子正手握一把折扇,神情专注地逗弄着鸟笼里一只绿毛尖嘴的鹦鹉。
“鹦哥,绿鹦哥。嘿嘿嘿,看着我。看我养了你两年的份上,叫我一声 ‘哥哥’,怎么样?”
黄金笼里的绿鹦哥神情倨傲地看着面前傻里傻气的男人,就是不发声。
男子见状,撅了撅嘴,又道:“你又不理我,你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让你叫叫我还这么难吗?你是真蠢还是假笨呐?”男子恨铁不成钢地用扇子拍了拍笼子,看着鹦鹉在笼里扑腾乱飞,又道,“不过你总归比我笨些。嘿嘿嘿。”
看着鹦鹉有些躁动,他无奈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出来,我就先把你放出来溜一圈,不过你必须记住,你一定得叫我 ‘哥哥’。”
说完就把鸟笼上的那道小门打开了,就在鹦鹉探头探脑想要出来时,男子一伸手就把它整个地揪了出来,道:“乖乖的。听话的宝宝有饭吃。”
他一遍又一遍来回顺着鹦鹉的毛,又摊开了掌心,看着站在自己手掌神情愤愤的鹦鹉,又对它咧嘴一笑:“快叫吧,不然你就是大笨蛋。”
鹦鹉似是被激怒了,倏地往前啄了一下面前人的鼻子,趁着眼前男人捂鼻“哎呦”地叫喊之际,又振翅环绕着他飞了几圈,边飞边大声嚷嚷:“大笨蛋!大笨蛋!你才是大笨蛋!我是你哥哥!哥哥!”
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侍女似是被这一幕给逗笑了,不禁捂着嘴互相挤眉弄眼。
这个男子似是恼羞成怒,伸手就想把面前这个小妖精给抓下来,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还撞到了桌角。
奈何这只鹦鹉动作敏捷得很,一边躲避着男子挥舞过来要抓他的手,一边抽空还在大喊着刚刚的话:“大笨蛋!大笨蛋!你才是大笨蛋!我是你哥哥!哥哥!”鹦鹉像是成精了一般,把这个生气发狂的男子戏耍得团团转。
男子怒气冲冲地盯着这只耀武扬威的鹦鹉,大叫道:“小兔崽子,我今天逮到你非剥了你的皮不可!站住!”神情像是一个被偷走了糖又被打了一下的孩子委屈巴巴。
“小兔崽子!你是小兔崽子!”鹦鹉说完猛地看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乖乖地落在那人肩头,转过身毫不畏惧地看着刚刚嚷着要剥了自己的皮的男子。
男子也没看清来人是谁,注意力似是全被那只鹦鹉攫住了一般,看到鹦鹉降落了,只想上前把它驯服,走了几步就被不知哪儿滚来的苹果绊到了脚。男子一个不防,竟失重往前摔了去,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哎呦——”男子神情有些扭曲,似是摔痛了。
“陛下——”刚来到的青衣锦袍男子似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把这个被鹦鹉欺负到摔倒的半大的男子扶起,神情关切,俯身查看着他的伤势,“有没有伤到哪了?”
还没等他恢复,鹦鹉作死的声音又响起了:“笨蛋!笨蛋!摔倒了还让哥哥抱!”
“你——”刚摔倒的男子用手指着面前的鹦鹉,骂人的话又忍在了舌尖。
鹦鹉的话似乎确实没毛病。
刚来到这的青衣男子正是从战场回来的余大帅,余清玦,也是墨国的现任丞相。
当年先帝在世时,因赏识他的才干和勇气,让他做了太子的陪读。而太子也就是如今墨国的君主,刚刚被鹦鹉欺负的半大的男孩。
余清玦文武双全,16岁时就率领三军取得了胜利,17岁时做了墨国的丞相,因先帝昏聩,不理朝政,故总揽了朝政大权。先帝后来临终托孤,让余清玦辅佐太子登基。
奈何太子因幼时遭遇,智力似是比寻常人低下,也不爱学圣人之书,整日只知遛狗逗鸟,遇事只想找“丞相哥哥”抱大腿。
余清玦几次尝试着想让这个“刘阿斗”学一学政务,却总是收效甚微。
“丞相哥哥,它欺负我。世上的人好坏,都欺负我。为什么就连你送我的鹦鹉都欺负我?”鼻尖红红的“刘阿斗”此时眼眶也红了,委屈巴巴地扑在余清玦的怀中。
余清玦使了个眼色让那几个侍女退下,才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阿虞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跟区区一只鹦鹉计较的,对不对?”
“哼,才不会和这个小崽子计较呢。让他叫我一声哥哥他也不肯,以后它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陆怀虞满脸不屑地瞪了一眼还站在余清玦肩上的鹦鹉,转而对着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还要多的男人傻傻一笑,“至少我比绿鹦哥还要幸福,因为我有丞相哥哥护着我。”
余清玦看着面前这个和鹦鹉比哥哥的男孩,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随即又无奈地轻叹一声。
“丞相哥哥怎么才回来呀?你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我天天都无聊死了,整日整日盼着你能回来。”
陆怀虞拉着余清玦到桌边坐下,兴冲冲地拿出棋盒,道,“我前段时间和小宫女学会了下棋,丞相哥哥来和我下一局吧!”
“阿虞今日怎的连朝服都没脱?”余清玦没接他的话头,问道。
“这个嘛......嗯......”陆怀虞有些心虚地觑着对面一脸正色的人,支吾着说不出话。
余清玦见状,心中已了然,这人定是才下早朝就马不停蹄地赶去听梨园戏曲,或者赏花鸟虫鱼的乐子去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认真道:“阿虞待会来我的书房吧,我教你批奏折,如何?”
“嗯。好吧。听丞相哥哥的。”
说完又邀宠似的提了一个条件“如果我做的让丞相哥哥满意,那丞相哥哥就陪我下一盘棋,好不好?”
说完就左右摇晃着余清玦的袖子。
“.......好。”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燕容珏从奏折堆中抬起头,就看到了梁斐一脸严肃的表情,忙道:“发生什么事了?”
梁斐从宽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递上前道:“是吏部呈上来的折子,请陛下过目。”
燕容珏摆了摆手,又揉了揉眉心,道:“梁爱卿你念给我听吧。我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了,先缓一缓。”
梁斐听罢,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面带疲惫的女帝,顿了顿,打开折子念了起来。
少顷,燕容珏靠在了檀木雕花长椅上,看着殿顶纵横交错的画栋雕梁,徐徐道:“所以就是这个当了县令的乡绅因不满另一个新上任的出身寒门的郡守的法规故而起了冲突,失手杀了这个县令,乡绅想用钱来解决此事,却被死者的亲属把此事闹大了?”
“是,此事关系到朝廷官员,故臣特意向陛下禀明。”梁斐道。
“此事爱卿怎么看?”燕容珏反问道。
“陛下,臣斗胆认为,此事是富商和官吏之间的矛盾导致的。大燕自先帝在位时期就存在这个顽疾,商人当道,更是有许多以左相为首的皇商出身的官员,他们以利益为核心捆绑在一起。”
“早年燕国军事薄弱,赋税沉重,科举不兴,导致人才匮乏,故先帝允许卖官鬻爵以充实国库。现如今燕国国力逐渐强盛,陛下有心提拔出身寒门和平民的子弟,而且鼓励农业发展,还有很多法令也或多或少地损害了商人尤其是富商出身的官员的利益。”
梁斐看了一眼在敛眉深思的女帝,又道:“微臣认为,此事只是一个开篇,若没有根本解决官吏和富商之间的矛盾,类似的事只会轮番上演。”
“朕知道”燕容珏长叹了一口气,“爱卿所言极是。官商历来相互勾结,肃清它们之间的联系势在必行。但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先从国库拿出部分体恤金安抚郡守一家吧,把那个乡绅革职查办,再调一个合适的人过去接任郡守一职。”
“是。”梁斐望着不停按压着太阳穴的女帝,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接过女帝手中的活儿,轻柔地为她按压起穴位来,道:“陛下怎不让人服侍身侧呢?微臣知陛下为国为民操劳,但陛下也应该保重身体。”
“朕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欢身旁有人候着,你是知道的。放眼朝堂之中,朕只有对你是放心的。”
梁斐听了默然片刻,道:“微臣愿为大燕,为陛下,为梁氏一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容珏听了笑了笑,安抚似地拍了拍梁斐的手,道:“朕知道,爱卿也应当好好保重。年末的宫宴就由你安排下去吧。这一年众官员将士都十分辛劳,让五品级以上的官员都回京参加宫宴吧,还有,靖安王。”
“是,陛下。”梁斐行了一礼,“那微臣先告退了。”
梁斐刚退到了门口,燕容珏忽然叫住了她:“爱卿等等——”
“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梁斐转身,恭敬地候着。
“你找几匹苏绣过来,再找两三个个宫中的绣男,晚间送到养心殿。”
梁斐一时间懵了,以为陛下想找人侍寝,那苏绣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燕容珏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笑容灿烂了些:“爱卿别误会,我左不过对刺绣好奇而已,随意消遣消遣。”
又愣了一瞬,梁斐回道:“是。”
学刺绣打发时间?咱家陛下的想法真是奇奇怪怪。
之后的每天晚上,燕容珏都兴趣盎然地学着缝荷包、绣字。奈何大燕的女子大多都不会这玩意儿,更何况是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燕容珏。
“哎呀,难死了。就这一针一线的活儿怎么比上阵杀敌还要难?你看,又打结了。今晚已经打结了八次了。”燕容珏看着面前缠绕成死结的彩线,痛心疾首。
一旁的绣男以为是自己教得不好,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恕罪,要不让小人再给您示范一遍吧?”
“算了算了”燕容珏把自己那不堪入目的“杰作”随手仍给了绣男,撇撇嘴道:“看来这东西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
想当年自己的父君是如何一针一线把对女儿的关爱,对天子之心的绝望以及对深宫生活的寂寞融在那包含深情的“平安”二字里,直到临终前才颤颤巍巍伸手把平安符从胸前衣襟里掏出,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手中。
燕容珏站起身,从衣袋里拿出那个平安符,望着符上密密实实的金线,似乎看到了父君临终前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似是一把即将被风吹散的黄沙,不堪一握。
那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时,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燕容珏也死去了。
失去了港湾的船要么迎难而上直击风浪,要么被海浪吞噬,永无翻身之地。
思绪翻涌间,燕容珏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双温热有力的双手,那双手把这个平安符呈在自己眼前,自己伸手接过时,隐约能感受到那人掌心中细细的薄茧,那是一双经历过风沙的手。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燕容珏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把那些莫名的思绪剪断,不以为意地道:“你们用这几匹苏绣做一个平安符,要男子佩戴的那种款式,明天交给我,做得好的有赏!”
虽然明知那天自己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况且两人身份缘故,再见机会渺茫,但燕容珏还是想把自己允诺的事办到。
“小人遵旨!”几个绣男领了命就去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