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循声望去,见内门处站着一个风度翩翩、气质优雅的男子,打量了他几眼,微微拱手行了一礼,却显得漫不经心,道:“你就是李修吧。据我所知,余氏粥坊曾为墨国一位商人的产业,看样子,你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
余修心中惊诧了一瞬,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样子自己前段时间和梁心儿扮成阳州本地商人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他目光微沉地看着这个来意不明的中年女人,平静地问道:“你是?”
“我是刺史府唐管家,”见面前男子不露声色,她也不欲与他多说,开门见山道,“你是谁凌大人也不欲追究了,只让我给你和你那个女扮男装的小白脸带句话,让你们好自为之。阿星呢?你们把他藏哪了?”
话音刚落,阿星的身影出现在了内厅门口,他双目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似是有些生气。
唐管家见到他,连走带跑地来到阿星跟前,放低语气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知不知道凌大人知道你进了余氏粥坊有多担心吗?快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来这了。”
“谁让你跟来的?我不是嘱咐过谁都不用跟来吗?!”阿星放大了嗓门,用质问的语气对唐管家道。
“喵欧——”玄风跳到唐管家面前,龇牙咧嘴地摆出一个即将打架的姿势。
“大人担心你,你先别说了,快和我回家。回家什么都好说。”原本还有些倨傲的女人此时语气中竟带上几分恳求。她拉住阿星的手腕想把他带走。
“你放开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管!凌大人想让我回去那就让她亲自来接我呀!”
“我的阿星公子,别耍小脾气了,好吗?凌大人等你回家吃午膳呢。”中年女人佝下身子,与阿星平视,好言劝慰着。
阿星嘟着嘴,眼中蒙着一层泪,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阿星,这么大了还耍脾气呢。”燕容珏浅笑着从门厅中走出来,对他轻声道,“先乖乖和你母亲回去,以后好好找机会和你母亲,和凌大人谈谈,再来就是了,我们等着你呢。”
听到“母亲”两个字,阿星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看着燕容珏和煦的笑,他不舍地喃喃道:“阿姝姐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唐管家试着牵起阿星的手,阿星有些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躲开。唐管家舒了口气,带着阿星走了,临走时意味不明地看了燕容珏一眼。
一行人退出了粥坊,店里顿时宽敞起来。
见人走了,燕容珏敛去了笑意,看着前方眉目沉沉,问身旁同样沉眉思索的余修道:“看来凌华霜暗中派人追查我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落脚。”
“眼下想通过她的许可在阳州创办民企的计划算是落空了。”余修淡淡道。
“你别灰心,”燕容珏宽慰他道,“这个刺史不顶用换一个就好了。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她凌华霜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是该连根拔起了。朝廷需要的是温顺的牛马,不是豺狼虎豹!”燕容珏的尾音染上了几分凌厉。
余修眼神闪了闪,转过眼深深望着燕容珏,问道:“你和你们陛下商量过了吗?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燕容珏勾唇,道:“已经在部署中了。”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余修道:“听闻凌华霜两年前自唯一的爱子入宫后膝下无所依靠,便把管家年龄相仿的儿子视作亲生骨肉,时常照看。可你有没有觉得,这唐管家对阿星的态度不像是亲生儿子,倒像是......”
“小主人。”余修言简意赅说道,顿了顿,补充道,“阿星穿着不俗,他的卧房简致温馨,而且凌大人对他照料有加,可以说超出了一个管家的儿子应有的待遇。”
余修的话猛然点醒了燕容珏,想起今早梁骐递给自己梁斐的飞鸽传信,信中提及后宫中那位凌侍君性格怯懦,提及家族时总是言辞闪烁,不敢直视与之对话者的眼睛。而且他入宫前那幅由宫廷画师统一为参加采选的秀男画的像不翼而飞。如此说来,这阿星的身份确实存疑。
燕容珏的眼神深邃起来,如星稀的暗夜,暗潮涌动。她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邪魅的笑,幽幽道:“这阳州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呢?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两人正讨论着,忽然间,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而后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如同一只雄狮被关押在地下正咆哮着想要冲破樊笼,重见天日。随着摇晃而来的,是屋顶、檐角开始簌簌落下尘土。房屋似乎在有些吃力地维持原本的形状,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一般。
燕容珏心中惊异至极,之前从未经历过如此状况,一面维持着身体平衡,一面问余修:“这,究竟怎么回事?”
余修双目微瞠,平静的面庞有了波澜,惊道:“糟了,是地震。快跑!”
刚转身去门口卖糕点的竹昔机敏地反应过来,大声对面前排队买糕点的百姓道:“是地震!大家快跑!抱头跑,不要回头!去一个空旷安全的地方!”
原本还在懵的男女老少听到竹昔的呼喊,迅速反应过来,忙呼朋唤友,拖老带小,惊呼着四散奔逃。一时间,有人跑掉了鞋,有小孩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糖葫芦开始哇哇大哭,有老人面色慌乱,但仍勉力杵着拐杖蹒跚着努力跟上年轻人的脚步。
原本安静祥和的燕雀大街如同被敌军攻破了城一般兵荒马乱,百姓惊惶一片,纷纷抱头逃命。生死存亡当头,哪里还分什么长幼尊卑,众生皆平等,每人只有一条命。
“竹昔,你反应快,快组织店里所有人逃跑,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我速去速回!”余修赶紧命令道,说着一把揽过燕容珏的腰,轻功一点,就向外飞速而去,只低声对燕容珏说了一句:“冒犯了,我先带你去远离房屋的地方。”
燕容珏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余修带着往外轻跳而去,只觉人流、房屋迅速往后掠过,风呼啸着迎面扑来,掀得两人衣袂猎猎翻飞。
哭天抢地的嘈杂声似乎缥缈了许多,掌心的温暖仍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自己,天旋地转的映像最终定格在余修俊秀疏朗的脸上。哪怕他此刻眉头微蹙,面容肃穆,却难掩泰然自若的气度,这是历经千帆后才能堆叠出来的人格的厚度。
那一瞬间,燕容珏突然有些贪恋地想:若是这条街道没有尽头,他是否会这样揽着自己一直往前奔去?就算有尽头也无妨,因为有他在,终点即是避风港。
这样的念头不过留存在脑中两秒,就立即被理智占据了。
“到暮云客栈了,你放我下来。你快回去救人,耽误不得。”燕容珏对他道。
“客栈楼高,你有危险。等我再带你走一段,直到......”余修回道,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也要回去救人,我不能只顾自己。”燕容珏道,语气坚决。
余修愣了一瞬,忽地想到燕容珏的夫郎还在客栈中,她肯定是不能离自己的夫郎而去的。
这样的念头忽闪而过,余修揽在燕容珏腰上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脚步却停了下来,稳稳当当地把燕容珏放在还在晃动中挣扎的暮云客栈门前,深深地望着她。墨玉的双眸波澜迭起。
燕容珏看到他略显沉重的表情,便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可以保护自己。你多加小心。”说着转身便冲进客栈门里。
房檐上纷纷落下的灰尘如幕帘一般很快把燕容珏的身影吞噬干净,放眼再无寻觅之处。
定定站在原地的余修于袖中捏紧了拳,转头看了眼刚来的路,只觉尘土飞扬,百姓凄厉的叫喊仍然不绝于耳。
他不敢犹豫,足尖一点又按原路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