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愿望。”余修抬眼,看着浩瀚的星空,道,“不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燕容珏又问:“那其他的愿望呢?你有私愿吗?”
余修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对于亲人、朋友都有。”
还有心上人。
“我也是。”燕容珏道,“只是有时候鱼和熊掌很难兼得。”
“嗯。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二者取其一罢了。”余修道。
“我知道你任何时候都会舍私愿成全大愿,是吧?”燕容珏款款问道。
余修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燕容珏又看向星空,道:“余修,你可以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余修转头看着燕容珏,漫天星光勾勒出她脸廓柔和又雍容的轮廓,微蜷的睫毛下隐隐能看到双眸中盈盈水波,一如落月山谷相见时。
“好。”余修应下,故事便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小男孩,出生于一个富商之家,但他的父亲暴虐成性,生意上不如意就常常打骂妻子。小男孩有时实在看不过自己的母亲被打,常常护在母亲前,结果他的父亲连他也一起收拾。”
“后来母亲带着他逃离了那个家,在外过上了卖字画讨生活的清贫日子。日子虽苦,但是却很充实。母亲对于过去的日子闭口不提,反而常常告诉小男孩,做人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图报,因为那是为自己积福积德。”
“后来在一次移民的迁徙中,小男孩不幸与母亲走散了。可他饥肠辘辘饿晕在路边时,遇到了他命中的贵人。那人给了他优越的吃食,并希望小男孩留下为自己效力。”
听到这,燕容珏道:“那小男孩内心一定很纠结吧?一面是母亲,一面是救命的恩人。”
余修点头,继续道:“他内心纠结了好几天。后来救走他的恩人对他说,只要小男孩留下来,他不仅会教他读书写字,舞刀弄剑,还会帮小男孩找到母亲。小男孩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母亲不容易,便听从了那个人的话。”
“后来这一找便是十多年。哪怕小男孩自此奋发努力,学文学武,甚至还带领军队战胜了敌军,他的能力越来越强,可母亲依然没有下落。但是他仍然相信那个教他提笔写字,温柔善良的母亲仍然在世,所以他打算一直找,一直找。”
“如果有一天母亲找到了,那这个小男孩会离开他的恩人随母亲去过曾经平凡的生活吗?”燕容珏问道。
余修顿了顿,回答:“曾经的他或许会,可现在的他不会了。因为他渐渐明白,人活一世,不仅为自己,为亲人,还要为恩人,甚至为天下人而活。他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庇护更多的人,不让他们遭受骨肉分离之痛,饥寒交迫之苦。”
“这个想法很伟大,但若是真的实现了,那必定像你说的愿望一样,那一定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燕容珏道,“人最朴实的愿望不就是团圆和富足吗?可是真正同时具有的寥寥无几,哪怕是你我。”
“嗯,所以无论是当政者还是黎民百姓,都应当为此而努力。”余修道。
“那就祝福这个小男孩吧,也祝福你。”燕容珏打了个哈欠,靠在树干上合上眼。
“会有那么一天的。”余修喃喃道。
他的声音传递在夜风中,缥缈得很远。
余修安静地坐着,此时的他是彻底没了睡意。
他看着漫天繁星,神色染上几分哀婉和思念,轻轻道:“母亲,你在哪呢?”
如果你还在世上,此刻是否和我一样仰望星空思念着我?如果你在天上,是否化成一颗星星照耀着我呢?
正想着,余修感到肩上忽然一沉,隔着衣物还传来一阵温热。
愣神间,余修侧转过头,只见睡着了的燕容珏的脑袋竟然从树干上滑落在自己肩头上担着。
她柔顺的墨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自己的肩头。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眉眼此时显得宁静祥和,白皙的脸蛋上笼罩着一层莹莹的星光。
燕容珏嘴里还小声咕哝着:“兔头哪有兔腿香啊?真是个小傻瓜!”
余修:“???”
感受到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侧,余修放低了肩膀,看着燕容珏,柔声唤道:“心儿?”你这样靠着我,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梦里啥都有,别叫我!”燕容珏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余修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扶着她的上身和脑袋,自己盘腿而坐,然后放低她的脑袋到自己的大腿上。
燕容珏似乎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部舒服了许多,不由得躺平身子,彻底放松下来,毫无顾忌地睡着了。
“心儿?”余修又轻唤了一声,看着她毫无反应,便略微低下身子,认真地端详着燕容珏安静的眉眼。
从眉毛再到睫毛,从眼睛再到鼻子,从脸蛋再到嘴唇。
此刻,余修觉得自己的眼神再也移不开了。仿佛从认识她到现在,只有此刻自己可以任性地放肆自己的眼神。
余修看到燕容珏白净的脸庞上还残留着几滴血,便伸手用指腹轻轻将血迹擦去。
心念微动,余修缓缓低下头,在燕容珏的额上柔柔地落下一吻,然后道了一声:“好梦。”
燕容珏真的做了个梦,可惜并不是好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登基前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的母亲,元安先帝,正在梳妆台前用颤抖的手写传位诏书。而自己,则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写。
谁知,诏书上刚写到“传位于”几个字时,米黄的纸张上顿时溅上了几簇血红的花。先帝的眼睛倏地瞪大,然后便趴在梳妆台上死不瞑目了。
她的首席侍女夏芊冷漠地抽出刺入先帝身体里的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燕容珏又气又怒地质问着那个侍女。
侍女轻蔑地一笑,道:“如今只有你我在场,谁会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呢?二皇女,你与陛下感情疏离,如今陛下死了,朝中大臣只会认为你弑母篡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谁会服你呢?”
说着侍女转身跑出殿外,边跑边大叫:“陛下宴驾!二皇女弑母篡位,必遭天谴!”可惜话音未落,自己顿时成了刀下亡魂。
梦境陡然黑了,燕容珏又来到自己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
他不过三十余岁,而燕容珏也不过十岁。
他颤巍巍地拉起燕容珏的手,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平安符放在燕容珏的手里,眼泪纵横,哽咽道:“心儿,为父此生最遗憾的便是没有亲自看你长大成人。我许你小名为‘心心’,取的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之意。可惜,为父此生便是个笑话。”
燕容珏跪在榻前,泣不成声。
“心儿”他又道,“人生短短不过数十载,为父只希望你平安顺遂地长大。可身在帝王家,难免处处受到制约。为父希望你,得不到的莫要强求,命中注定是你的终会属于你。你天生就有睥睨天下的资质,但未到时机时便要适当隐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自然的法则。另外,切记不要被私情困扰,更不要对人对事有过多期待,否则再大的猛兽也会被拔去爪牙,沦为丧家犬。”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父君,别走,别丢下心儿!”燕容珏抱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痛哭流涕,“你走了,心儿什么都没了。母皇会更讨厌我,三妹也会欺负我。我从今往后就是孤苦伶仃的一棵草了,呜呜呜~”
燕容珏再次坠入一片黑暗,可这次再没了画面,只剩下踽踽独行的自己。
没有任何光照的永夜,如同没有救赎的自己。
“父君,别丢下心儿!”躺在余修腿上的燕容珏喃喃道,她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泪。
“我有好好当皇帝的,我没有弑母!”燕容珏惊惶大叫,又无助地哭泣道,“可是这条路真的好难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