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蓦然回头,只见那个小公子背着行囊,双眼泛红地干站在路边,眼中带有一丝不甘。
正是前几日放走的小九。
“你为何在此处?”燕容珏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小九正欲开口,瞥到梁斐警醒的眼神,硬生生改了口:“陛.......小姐,您既然不想收留我,为何那日要去接我的绣球?既然要放我走,为什么不给我找个好去处?”
说着他伸手抹掉了眼角憋出的泪,抽了抽鼻子,继续道:“那日小梁将军把我带到仙隐山,说此处山顶有个道观,让我自己去。可我背着包袱好不容易走到那里,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根本无人收留我。”
听完,燕容珏才明白,敢情是这小公子没去路了,如今又要凑到自己跟前。
燕容珏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你这般容貌,又颇有家资,去哪都行为何非要去寻仙问道?再说,在这动荡乱世,普通人都只顾着保全自己和家人,若是英雄就去拯救这个世道,谁还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燕容珏摇了摇头,提步往前走,不欲理会他。
“难道真要做一个出世的英雄,去匡扶济世吗?”小九迫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有几分少年意气。
听这话莫名耳熟,燕容珏唇角微勾,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转身,只道:“不做救世的大英雄,做个平凡的英雄也好。”
说完两人大步离去。
“平凡的英雄......”小九嘴里来回念叨这五个字,双眸逐渐明朗起来。
两人原路回到了军营地,燕容珏提出要去阳州城转转,而梁斐收到梁骐传来的消息,说战场有变,不得已只好派遣两个心腹高手暗中保护燕容珏,自己则前去战场帮忙。
燕容珏一个人漫步在燕雀大街,看着熟悉的街景,只觉时光飞逝人易老。明明上次走时就在半年前,可恍惚间却觉得过去了十年之久。
大概是交战时期,街上人流稀少,就连做生意的小贩叫卖时都提不起精神。侧眼望向那栋阳州城最大的酒楼——擎远楼,里面没有往日的熙熙人声,只有一个掌柜,正头枕胳膊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走在路上的人似乎神情惶惶,看得燕容珏心底有些苍凉。
鬼使神差地,燕容珏来到了那间极为熟悉的铺子——余氏粥坊。
铺面还开着,燕容珏驻足望进去,里面有几个伙计在收拾东西,而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子正站在门口指挥着什么。
门前一片冷清。
燕容珏愣愣望了片刻。
门口站着的那个男子忽地转身,一抬眼就望见了不远处的燕容珏。他满脸吃惊,还不停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燕容珏瞥向他,目光不由得顿住了。
他不就是余清玦的旧识,颖州惜别客栈的裘老板么?
“小娘子,怎么是你呀?哎呦,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裘老板率先开口了,似是旧友重逢一般,很是激动。
燕容珏淡淡一笑,神态却有些不自然:“路过。”然后移眼向冷清的门面,又问,“他们在做什么?你为何在此处?”
裘老板却是一言难尽的神色,扶额叹了口气:“最近战事吃紧,军饷不够,前几日刚收到余公子给我的传信,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他的铺面,再把多余人手遣散了。”
“害,我本来在燕国的阳州、芳州等地都有铺面的,现在因为两国关系恶化,当地官府都封了我的铺子。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说完,裘老板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燕容珏,试着道:“今日天色尚早,我即将启程回惜别客栈,小娘子不如随我同去,我正好有些事想同你说。”
燕容珏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不是小娘子,是姑娘,害,瞧我这记性。”
裘老板不轻不重地扇了下自己的嘴巴,他直觉上就觉得面前女子有种威压感,内心腹诽:余清玦你眼光真是独特,墨国那么多贤淑的女子你不喜欢,偏偏好这一口的,可真为难了老裘我。
“姑娘莫嫌弃,我已备好酒菜,我们聊聊,嗯,是关于余公子的。”
燕容珏的心底忽地一颤。
待两人坐马车,抄小径绕到惜别客栈时,已是晚饭时分。
裘老板热情地招呼燕容珏坐下,又招呼着店小二上菜,然后又亲自为燕容珏倒了一盏茶。
“多谢。”燕容珏轻握住青瓷盏,抿了一口,眉眼染上几分惊讶:“这是西湖龙井。”
“姑娘聪慧,正是。上次你刚来这里的时候,余公子特意嘱咐我,让我泡龙井茶给你。”
裘老板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说起来,还是余公子他早年时去江南采买东西,顺带给我捎了一些茶叶。我尝着这龙井茶甚是喜欢,遂做起了茶商生意。因为需要各地奔波,还养了许多马匹。不过如今仗打得紧,我几乎把我所有的马都捐去前线了。”
“捐出去?”燕容珏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在地道和凌华霜斗智斗勇的时候,就是余清玦借了裘老板的马匹,关键时候帮了自己大忙。对于一个普通商人来说,几十匹马无疑是笔巨资。可他居然能毫无保留地捐给国家。
这和自己印象中眼里只有铜臭的商人,不太一样。
顿了顿,燕容珏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和他,相识多年了?”
“二十年了。”
”裘老板仰头饮尽杯中茶水,娓娓道来:“我们同是颖州人,我还未及冠就因为结识了狐朋狗友,染上赌瘾败光了家,被老爷子赶出家门。当时为了谋生,我什么都做过,后来干脆当起了算命先生,想着只要能唬人就能赚钱。”
“当时的余公子只有五六岁,还是个富家少爷。他却一眼就识破了我的江湖骗术,那天他和我说了很多,我只记得一句‘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我琢磨了十多天,最后下定决心要做真正为民造福的生意。”
“后来余公子因为家中变故,和他的母亲一直在外流浪。我再见他时,他已经去了一个官爷家打杂。那时的我手头比较宽裕,想接济他,都被他拒绝了。后来遇到先帝来颖州微服私访,恰好下榻于我的客栈,我瞧他面相不凡,就为他引荐了余公子。”
“先帝对他很是满意,于是把他带回了墨都。后来,他就成了今天的余清玦。”裘老板抓起手边的一个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道,“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他是我老裘生命中的贵人,让我明白利人就是利己。”
“忘年之交不过如此。”燕容珏感叹道。
她眼前似乎浮现出小小的余清玦,一脸正气地指出正在摆摊算命的裘老板是个骗子时,会是怎样的模样。
想到这,燕容珏唇角浮起柔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