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时,余清玦当众亲自将兵符交到陆怀虞的手中,又处理了近半年来积压的比较重要的国事,最后用之前调查出的些许指向兵部的线索罚了兵部要员一年俸禄,意在敲打。
直到坐在金銮宝座上的陆怀虞已经开始摇晃着脑袋打盹儿,余清玦才意识到午膳时间都快过了,遂摆了摆手退朝。
很多朝臣终是舒了口气,动了动发麻的腿,心中暗叹余丞相这回是把半年的朝会都开回来了,缓过劲后就一个个地带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大步往回走。
很快殿中的人都快走没了。
余清玦回身望着一身华丽庄重的帝王朝服下的陆怀虞,正毫无顾忌地打瞌睡,嘴边的哈喇子都快流在地上了,皱了皱眉,正欲过去唤醒他,却听身后有人唤自己:
“余丞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清玦回头,正是光禄大夫郭磊。
“好。”余清玦颔首,示意他往殿外走去。
郭磊此人,余清玦很了解,为人刚正,善恶分明,做官十余年都不站队。在余清玦还未做丞相时,郭磊曾在朝堂上直言先帝的折子批得太敷衍了,没有万民之长的表率,先帝的脸顿时涨成紫色。当天郭磊遂喜提了十大板子。
后来又有一次,郭磊直接站出来指责先帝不应该为宠妃修建摘星楼,说那无异于昏君之为,先帝当即想摘了他的脑袋,一些大臣不忍,不停求情才保住了他的命,但是他也连贬两级。
直到后来余清玦掌权之后,念及他对国民忠心耿耿,又将郭磊提拔至光禄大夫,即天子的顾问之臣,意在让他对皇帝时时劝谏,修正皇帝的言行。
因此,郭磊对余清玦,总有感激之情在的。
“余丞相呐,恕老夫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曾尚书的野心直指兵权,你此时把兵符交给陛下保管虽是当下权宜之策,但难保他不会唬着陛下做出些什么事,到时该如何是好呀?”郭磊叹了口气道。
“虽说你上交了兵符,部分军队仍听你的调遣,但老夫这心呐,不知为何总是悬着。况且近些日子以来,各世家的走动愈加频繁了,丞相你两袖清风,又无家族倚靠,可莫要着了那些世家的道儿才是。”
余清玦听出了郭磊的关怀之意,也没忽略他说的“世家间的走动”,兀自思索片刻后道:“多谢郭大人的关心,我自会多留意的。”
郭磊顿了顿,又道:“丞相,依我看呐,昨晚陛下的无心之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一心为公虽好,可总不能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况且眼下,若你择一贤淑的世家女成婚,也算是为自己铺了条路。你身居高位,只要你愿意,想结亲的朝中官员肯定得排到燕国去。”
“我知道,那些世家彼此之间利益纠葛虽深,可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是朝廷的命脉,尤其是在当下人才匮乏之时,不能随意乱动他们。”郭磊看余清玦神色收紧,又道,“若您不愿娶世家女,娶一个寒门女子也行啊。害,可惜老夫没有女儿,不然我真的想跟你说媒喽。”
“郭大人,”余清玦从容平静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无奈,头摇得很坚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目前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在郭磊长长的叹息中,余清玦又问,“对了,郭大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陛下是否学着处理国事?可有长进?”
郭磊一听,想到昨天宴会后余清玦还亲自询问宫中太傅陛下的功课,心中感叹为兄为父怕也不过如此了。
可看到余清玦略带期待的眼神,一向耿直的他突然不知如何回答,踌躇半晌才开口:“我感觉吧......陛下是有长进的......”
至少今日能听你讲了大半个早上,放在之前,人影都没。
“是吗?”余清玦很是疑惑,余光却突然捕捉到殿门口蹿过一个人影,侧头一看,竟是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背影却莫名熟悉。
“是谁在那?!”余清玦的音量拔高了些许,大步就往回走去。
那个小太监身形一颤,呆在原地许久才转过头来。他扶起盖住半边脸的帽子,带着被抓包后的窘迫,朝着余清玦嘿嘿一笑:
“丞相哥哥......你眼神真好......嘿嘿嘿”
余清玦愣了一瞬,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无奈地揉了下眉心,侧过脸瞥了一眼郭磊,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有长进?
郭磊讪讪一笑,无奈地朝余清玦摊开掌心,然后低头就乖乖撤了。
“陛下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呀?”余清玦朝陆怀虞走去,语调虽缓却没有情绪。
“丞相哥哥......你还没用饭吧?不如让我的大宫女再为你传膳?”陆怀虞望见他走近,双手不禁搓了下衣角。
“阿虞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周围没人,余清玦换了称呼,“我也很好奇,阿虞刚刚还在瞌睡,我不过和郭大人聊了几句,阿虞竟连出门的行头都换好了。”
见他猜中,陆怀虞的脸红了些许,嘟囔道:“我......梨花苑新来了个戏子,据说一声歌喉堪比黄鹂鸟儿,我......就是想去听听,听听而已嘛......”
“李太傅昨晚还答应我要加强你的功课,阿虞,是要在戏院里背课文吗?”余清玦平静地问,双眸有些深幽。
“丞相哥哥别打趣我了......”
陆怀虞眼尾开始泛红,似是有些委屈,“李太傅今日寅时就催我爬起来背课文,可是书上那些老头子讲的东西实在太狗屁不通了,我的头真的好晕。今天听丞相哥哥讲了一大早上,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听的,但是我就是听不懂......我想听戏......”
“丞相哥哥......”陆怀虞走近些许,伸出手拽了拽余清玦的衣摆,一副可怜的样子。
听他把那些圣贤之道说成狗屁不通,余清玦再淡然的心不由得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来。
深吸了口气,余清玦端正了神色:“阿虞,今天我督促你完成功课和习武,若表现好了,月底你再出去玩如何?”
“啊?”陆怀虞扳着指头算了算日子,“还有十多天才到月底呢。”
“咱阿虞可是大墨的皇帝呢。我今日都把兵符交给阿虞来掌管了,我说了什么,阿虞还记得吗?”
余清玦语重心长地躬下身子望着他。
陆怀虞与余清玦四目相对,一眼就捕捉到了他墨玉双眸中暗涌过的坚韧的光。
这份坚韧,和他挺拔的脊梁一般,自打陆怀虞记事起,就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