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晴空颤巍巍吸了一口气,忍着。
蓝晓白简直乐不可支,“好,你说得有理,我留着它是没用——那你把药给我,治好了晓星,就可以带走狐狸。”
赖晴空呼吸一紧,终于露出一丝急切:“等那时候,它就死了,我要个死狐狸干什么?至少先稳住它一口气。”
蓝晓白慢悠悠地道:“你治疗的动作快一点,它也还能留一口气的。”
赖晴空牙根紧咬,忽道:“我还有一种药,可以令你断肢恢复如初。”
蓝晓白抬一抬左手,向着她笑道:“可它已经复原了。”
赖晴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区别在哪,你自己清楚。”
蓝晓白挑眉看着她,略一沉吟,忽道:“好,你拿这两种药出来,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要求。”
这两种药,一种是红丸,一种是黑丸。
赖晴空指着那黑丸道:“这一颗能塑筋脉,续断骨,别说是接一段手臂,就算要将驴蹄接到鱼身上,也保证跟天生的一般无二。”
她又点指红丸,简短地道:“这一颗,就是能叫人变成狗的药。”
蓝晓白看也没看黑丸,只好奇的打量那红丸,道:“吃下去,会怎么样?”
赖晴空道:“很痛苦。”
蓝晓白抬视线打量她,面无表情道:“哦……就这样?这种东西,我的蛊也可以做到。”
赖晴空笑得颇为自得,道:“当然,很多药都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人这种动物,要是知道自己往后活着都很痛苦,是会自尽的。”
蓝晓白微笑道:“不错,因为他们失去了尊严和希望,就会死。”
赖晴空叹了口气,道:“可你也不想他死,是不是?你要他活着,既受制于你,又不能背叛你;分明痛苦万分,却连死都不能。”
她纤秀的手指点了点红丸,含笑道:“这个,就是一种能令人忘记尊严,又舍不得死的东西,因为它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使人痛苦,可是,也会带来一种极致的快乐。”
“——一种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甩不脱的感觉,为了再次体验这种感觉,人是可以舍弃一切的。”
包括尊严。
一个人要是连尊严都不要,那真可以说比狗还不如。
——狗还是有尊严的,它们尚且有想保护的对象,还懂得舍命扞卫一些东西。
可一旦沾了这个,人就没了三样东西:骨气、勇气和意气。
虽然还在喘气,那又还有什么意义?
活着,就只是活着,再也没有希望。
静了一瞬,洞窟内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蓝晓白放下手,望着赖晴空,由衷赞叹道:“我要是能有个姐妹,她一定是赖姑娘这样子的。”
赖晴空脸上带笑,嘴里已尝到血味。
她将药递到蓝晓白手里,黑丸有两粒,红丸只有一粒。
“这东西要定期服用,什么时候他难受极了,就给他一颗,只要药还在你手里,他就永远逃不脱你的控制,永远也不会背叛你。”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只要你说话算数,放过我和那狐妖,我会留下足够的红丸给你。”
蓝晓白瞟了她一眼,看向药丸,感叹道:“的确是好东西。不过,”他拾起一粒黑丸,道:“你的药如此厉害,我怎么放心吃呢?”
赖晴空道:“这里有两粒,你大可以试试。”她的目光飘向狐狸。
蓝晓白也看过去,“哦”了一声,“有道理。”
他果真走过去,这回,已全不用担心狐狸还能暗算他,任谁都看得出,它已虚弱至极。
赖晴空持刀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青白,筋节凸起。
狐妖一直睁着眼,只是视线一片模糊,虽也听得见,但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帘才传入耳中。
它清醒的感觉到身体在溃烂,伤口如受火焚一样的痛。
但是它不在乎。
其实它很累,很困,也很想睡去。
可是这样倒下来,真窝囊,真不甘心。
‘我怎么这样没用。’
‘要换成阿姐,大哥,或者阿螭——肯定都不会叫这小子好过。’
‘现在,我非但帮不了赖姑娘,还要等她来救我。’
‘可她自己的安危呢?’
白十九自小练功,就有个大问题:精神不专,总难做到凝神聚意,长老说,要意灌内丹,形神合一,用体内精气去追寻妖丹的动向。
别的兄弟姐妹三五呼吸就能做到——差点的可能个把时辰,都能成功入定,只有他,枯坐半日,最后得拿手去摸索定位,才勉强找得到妖丹在哪。
他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这小子天资也还可以,就是心太散,神不守舍,所以境界难有突破。
他过去一直摸不到“凝神入定”究竟是个什么感觉,而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刻,忽然生出一种体会——难以言传描述,玄之又玄,但神魂为之一震。
他即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一点,妖丹传来隐隐震动,散出腾腾能量,仿佛要炸裂开,可也许因为体力消耗太剧,妖力运转得断续不畅,总是差了一点。
他总是差那么一点。
在族里的排行差一点。
天资差一点。
毅力差一点。
修炼进度也当然会差一点。
——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不跟别个比较,活得开心就好了。
可是,现在,就因为差的这么一点点,他要眼看着心爱的女孩子遇险。
他宁肯自己死,也绝不希望这个女孩子受到伤害——可是,恐怕他连死也不会有任何价值。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直想放声痛哭。
其实他连哭都不能的——哭也要花气力,他要全神贯注的催动妖丹,搏一线生机。
糟糕的是,那粒妖丹就像是个无底洞,不管输送多少妖力进去,似乎永远都填不满。
渐渐地,狐狸的大耳朵虽然翻着,但已听不清外界的声音,眼睛虽然睁着,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忽然感觉有人在触碰它的嘴,什么东西滑进来,熔化在唇齿间。
蓝晓白站起身,转回头,道:“它吃了。”
赖晴空隔着数尺之遥,紧张的看着这一幕,指甲已掐进掌心肉里。
有那么片刻功夫,猛兽的喘息声平复了许多。
赖晴空眼中生出一点光彩,声音透着一丝喜意,道:“你看见了,药是没问题的——”
话音未落,倏地,狐妖爆出一声尖叫,身子“腾”地一下暴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四肢剧烈抽搐,身上腾起一阵白烟,像是皮下肌理都沸腾了似的,双目圆睁,瞳孔内血红一片。
洞窟中充斥着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叫声。
这声音之凄厉,任何人听见,心脏都会忍不住为之揪紧。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赖晴空完全呆住了,想要靠近,可是妖兽挣扎得太猛烈,根本不能近身。
“是啊,怎么会这样的?啊呀!”蓝晓白轻呼一声,一拍脑门,懊恼地道:“你瞧我,糊里糊涂的,喂错药了。”
他掌心里赫然是两粒黑色药丸,红的已经不见踪影。
蓝晓白看着赖晴空惊怒的表情,嘿嘿发笑。
突然,极突兀的,那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啊呀,”蓝晓白转头看了一眼,捂着嘴,吃吃地道:“这,是不是死了?”
狐狸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这回,连胸口的一点起伏也没有了。
蓝晓白一把钳住想扑过去的赖晴空,微笑道:“危险呀赖姑娘,它很会装死的,急什么,等彻底咽气再说么。”
他不会让赖晴空有任何机会救那该死的狐狸。
赖晴空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你——”
蓝晓白搔搔下巴,道:“药是你给我的呀,怪我喽?”
他本来等着看这女人遭到戏弄后,崩溃痛苦的样子,可一对上那双眼睛,不由微微一惊。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很激动,可目光就像是结了冰,比刚才更深沉,更幽暗,有种森寒的镇定。
蓝晓白眯了眯眼,很不喜欢这种视线,正要开口,赖晴空却打断了他,声音出乎意料的,竟然很柔和:“你这样的男人,真叫人捉摸不透。”
她又看了一眼没有声息的狐妖,神色凄哀,似乎彻底认命了,轻轻叹息道:“我以为,你对那药一定很感兴趣,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