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不知道自己该对父亲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后只是温和地说着:
“父亲,我们父子犯下的错误,就由我们承担吧。”
父亲爱着他和母亲,最后却被蛊惑着杀死了母亲,献祭了一切。
他恨他,恨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摧毁了他的世界,可他又爱着自己的父亲,那是从小疼爱照顾他的人啊。
他不明白所有的一切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们父子伤害了那么多人,让那么那么多人痛苦。
他也知道,最开始,父亲只是想要有钱治疗妈妈的病,能够支撑他们一家的生活。
所有人都有资格怪他,只有他不可以。
无数熟悉的面孔层层叠叠地围绕着财迷心窍,它肥硕的身躯手臂展开,背后无数苍白的手臂一同展开如同绽开的花朵,它在等待圆圆靠近。
头顶的杯子不断溢出金币,金币碰撞,无数渴望的声音从心头涌现,啊,那是什么声音呢?
是贪婪啊。
是让人迷失在无止境的欲望中的贪婪啊。
稚嫩的少年义无反顾地走向前,展开双手,像回到父亲的怀抱中那样拥抱着丑陋畸形的怪物。
属于他父亲的面孔流着泪,剧烈地不曾放弃地挣扎,面孔在肥硕的腹部突起却被拉回。
肢体融化开始融合,剧烈的痛苦在四肢每一个角落蔓延,但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不愿意让在场的大家担心。
只是在剧痛下,他下意识在内心喊着——
妈妈。
他还是很想念那个会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头顶的,已经渐渐不记得面容的最依赖的人。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妈妈,我已经记不得你的模样了。
爸爸,大概会下地狱,我不知道自己回去哪,我想去赎罪,去向被我和爸爸伤害的人道歉补偿。
原本看到财迷心窍没死,就连看着直播的观众们也心揪起来了。
【连这样都不行,他们还能阻止财迷心窍出现吗?】
【等等这个孩子在干什么!】
寻棠沉默片刻:“他在为我们争取最后的机会。”
她跳下楼栋,向黎浓奔去,不能浪费这个孩子为所有人的牺牲。
怪物在吞噬他,是最强大的前夕,也是最脆弱的时刻。
【如果,如果没有怪物诱惑圆圆,现在圆圆应该二十几岁,正风华正茂,或许也是我们异调局坚强勇敢的战友。】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这些该死的怪异不去死啊,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被欺骗,去承担自己本不该去承担的责任。】
【他被父母教的很好。】
因为被教的太好了,所以善良有礼,所以爱着一切有着敏感的同理心,无法逃避自己在无知时闯下的弥天大祸,所以选择去牺牲自己结束一切。
高楼之上,黎浓因为使用了超负荷的力量手臂颤抖,喉头不断涌上血腥气,血肉像被重锤砸得粉碎然后再被随意拼接的痛苦,她无声忍受着。
寻棠已经走到她身边,手中华光凝聚,一朵星月花在指尖绽放,细微的华光在花瓣间坠落,萤火一般微弱却美丽。
黎浓手臂颤抖着抓向寻棠,声音有些不稳:“我们能救下那个孩子吗?”
实在问寻棠,也是在问自己。
寻棠无声地看着,黎浓苦笑着收回手臂,她知道答案却不想接受。
当有一天需要孩子去承担本不该他们承担的重任,难道不是他们成年人这些的失职呢?
寻棠将星月花推向她,说着不像安慰的安慰:
“我们要去做能做到,无法握住一切,就留下可以留下的。治疗好伤,然后不要辜负他的努力。”
黎浓低头望向那个孩子,强大的异能者体质可以让她清晰看见孩子颤抖的肢体,被剧痛下冷汗浸湿的短发,以及脸上截然不同的微笑。
星月花融合在体内,伤势治愈,体力恢复,诡力溢满。
她挺直背脊像刀枪利刃,但是她原本的力量还不够,她沉思着。
这时,兰诺捧着一朵拖着如同跳动如同水晶透明心脏的白色莲花走向她们,作为一个拥有实体的吸血鬼,他此刻的身体虚弱地几乎透明。
花朵散发着强大的力量,却被花朵禁锢在寸尺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兰诺:“使用它吧,它可以提供足够的力量击杀财迷心窍。”
黎浓的伸出的手有些晃动,她猜到这是什么了。
“我所有力量凝聚的莲花已经净化了圆圆心脏的污秽,不会侵染你的诡器。”
兰诺误会了黎浓的颤抖,解释着。
所有幸福小区的受害者都低着头默默祈祷,为害死他们的“凶手”祈祷,祈求奇迹。
而,一直没有出现的徐之堂此刻正在小区中穿行着,寻找着圆圆父亲自杀时使用的刀。
圆圆曾经说了:“我的父亲最后自杀了,他最后时刻清醒了,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法承受选择了结束,他死后被污秽吞噬,于是诞生了财迷心窍。”
杀死人类使之成为诡异的凶器,对于诡异有着特殊的作用,可以直接影响到诡异的力量,而这对于以圆圆父亲为基石的财迷心窍同样有用。
终于,徐之堂找到那把沾染血迹,斩断了圆圆父母性命的刀具。
折断。
画面同步在直播中,观众负责传递信息:
【已折断。】
十方通行罗盘指针剧烈转动着,黎浓的双眼被清的手覆盖,没有人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只是清感受到手心的湿润。
来到黎浓身边的清,沉默着紧紧握着黎浓掌控着十方通行的手,整个人覆盖在她的背后,将她完全拥抱,想要给予她力量。
黎浓的声音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生涩痛楚:“十方通行·镇渊。”
最强大的招数却并不恐怖,清风轻轻抚动,无声的深渊在空中撕裂巨大的裂口,扭曲的空间一点点吞噬他们的躯体,没有血肉模糊的恐怖场景,就像一幅画上不合时宜的错误画笔被一点点擦去。
轻飘飘的,无声的,寂静的。
怪物从完整的疯狂喜悦中变为消失的恐惧,疯狂嚎叫嘶吼,诅咒着看到的所有存在,巨大的血管扭曲击打着触碰到的一切,手持震诡锤的南鹤守护着人们。
那个一同被抹去的孩子很平静,就像从此要在人间彻底消失的不是自己,他甚至脸上还有一抹浅浅的微笑,轻轻说了声:
“对不起。”
直到死亡的时刻,他依然在道歉,为自己的错误而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