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秘书敲响了林瞻的书房门,恭顺地在他面前道,“林总,都安排好了。”
林瞻沉默着点点头,指腹摩挲着手杖,眼神却紧紧地盯着林秘书身后的那一整面书柜,仿佛透过这些在看着最深处的什么东西。
林秘书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林总,最终还是开口道,“林总,那是您培养多年的势力,真的就要这样舍去吗?此次危机未必不是小林总自导自演...”
“我知道。”林瞻冷哼道,“那样机密的文件,没有他这种级别的授意根本不可能流传出去。他就是拿自己做要挟,逼我弃车。”
“您知道,为何还...”
“暗势是我为林家培养的王牌,但是...蔚然才是林家未来的底牌。”
林瞻挥了挥手,“去安排吧。”
林秘书只有忿忿地退出去。
“等等。”林瞻又出声叫住了他,“让那小子来...哦,现在还得我去见他了是吗?”
......
林蔚然觉得自己都躲进看守所里了,怎么档期排得还能这么满呢。
走到探视间的路他都门清了,只是他没想到这次会是林瞻亲自来见他。
林瞻还是拄着他那根手杖,背着手看着他走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在这里面待着腿伤倒是全养好了。”
林蔚然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能够独立行走的腿,想起看守所里阴暗潮湿的环境夜半腿总会发疼,面上却如常地笑道,“您是不是想来打断我另一条腿了?”
“那您得再忍一忍了,这里是看守所,不建议使用暴力。”
话音刚落,林瞻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林蔚然一侧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清晰明显。
林蔚然侧着脸满不在乎地笑了。
林瞻盯着他许久,只问了句,“我说过将来这一切都会是你的,为什么总是抗拒我给你安排好的路?”
良久,林蔚然才正过脸来,那一侧脸颊可怜地肿了起来,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林瞻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答案,愣了半晌而后才冷笑起来,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正当不少人幸灾乐祸地想要看着林家这棵盘踞多年的大树一朝树倒猢狲散时,林氏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填补上了巨大的漏洞度过了危机。
与此同时,警方抓捕到了一支规模惊人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势力,乍一眼并没有人将这两则消息联系起来。
直到一群人对林氏董事长林瞻的联名举报引发关注,他们都是这些年与林家交手过程中落败被迫销声匿迹的受害者,联名举报中列出了林瞻种种不法的商战手段,甚至有对受害者本人的人身和家庭迫害。
2019年的开年,S市飘下一场大雪。
有人在震惊不解,有人在拍手称快,而有人仍一无所知。
林蔚然正揉着隐隐作疼的右腿,抬眸却看见外面飘着雪花,那是他最后享受到的心安理得的片刻宁静。
他送的那一场雪,还是飘到他眼前来了啊。
......
“林总,让我替您吧,我去认罪。”
林瞻看着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的秘书,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仍旧低头摆弄着眼前的那一盘棋。
直到那一盘棋成为了自己记忆中的画面,从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警笛声。
林秘书更加急了,“林总!”
“告诉鹤然和蔚然,当初教过他们的那副棋局,我的解法已经步入了死路,以后的路靠他们自己去走了。”
警笛声越来越清晰,催得人心惶恐,林瞻却不紧不慢地道,“客人快到了,你先下去招待吧,替我与他们周旋一会。”
直到林秘书实在拦不住警察,一行人破开林瞻的书房门才发现,林瞻闭着双眸安静地坐在那把高椅中,两只手搭在扶手上,那根手杖倚靠在扶手边,宁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大雪仍在下着,压弯了窗外的一根枯枝,遮得天光忽明忽暗地打在林瞻脸上,而那把高椅全然隐没在幽暗之中,高得像一座矗立的墓碑。
......
林蔚然走出来时不禁打了个寒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中,面色含笑地向着远处来接他的林鹤然走去。
林鹤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纯黑的西服,林蔚然正想笑他“怎么穿得这么隆重来接他出狱”,直到他看到林鹤然胸前别着的那朵白花,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哥...”林蔚然的声音颤抖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林鹤然难忍悲伤的神情。
林鹤然从口袋中拿出一朵一样的白花,亲手别在林蔚然的衣服上,“回家吧,蔚然。”
林宅前,警方拉起了封锁线,许多媒体闻声而来挤在封锁线外。
强盛如林家此时竟无一个主事人,早已退隐的林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尽管已苍苍老矣但气势不减,他漠视一众媒体的喧哗,领着林宅众人目送着警方将林瞻的尸体交移。
林蔚然一下车,便看见警方正转移着那辆盖着白布的推车,他不顾一切地向那奔去,“爸!”
几个警察拦住了他,林蔚然跪倒在地嘶吼,双眸猩红地看着那辆推车消失在自己眼前,奔溃地痛哭道,“爸——”
林鹤然代表林家跟着警方前去处理后续事宜。
林老爷子满头的白发不知为何看上去更加灰败了,他让人驱散了媒体,一片白茫茫中林蔚然孤身一抹黑色跪在雪地里,一滴滴眼泪滴入冰冷的积雪中,消散了炽热的温度,昭告着无声的悔恨。
世界好像静谧得只剩下老爷子拐杖扎进雪地里的声音,他站定在林蔚然身前,“你走吧,林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个人。”
林蔚然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跪在茫茫的雪地中。
林老爷子也不再管他,带着林宅众人封闭了大门。
整整一天一夜,他像一个雪雕塑跪在林家门口,带着霜纹的雪花覆盖在他的睫毛和眉毛上,整个人苍白得像没有温度。
直到林鹤然回来,看到跪在那里的林蔚然,举着黑伞走到他身边,拂去他肩膀上的积雪道,“蔚然,走吧...”
他来时已经知道了爷爷的决定,本想回来劝爷爷却又私心里替林蔚然打算,这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哥...我没想逼死他的...”林蔚然动着冻僵的唇瓣喃喃道,失神的双眸仿佛也被雪花冻住了一般。
“我知道...我知道的...”林鹤然将他抱住,给予他冰冷的身体一丝温暖。
“我只是想让林家变好...我没想逼死他...”林蔚然在哥哥怀里哭着道,悔恨的哭声回荡在茫茫的雪地。
久到林鹤然手中那把黑伞上也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林鹤然将这把伞递到林蔚然手中,告诉他,“蔚然,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从前我清高地追求我的学术理想,还好有你一直替我承担家中倾轧下来的责任,从今以后换哥哥替你,林家不会再绑住你了...”
“你自由了。”
林鹤然想起了小时候他跟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画面,记忆重叠幻化成此刻林蔚然沉默地抿着双唇落泪的样子,林鹤然和他共握住那把伞,“就算林家不认你,我认,我永远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