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山茶静静凝视着在那里尽力表演的鲁拖,就好似是在沉浸地欣赏话剧表演的优质观众,不会去干扰台上演员的发挥。
是的,这是表演,他知道的。
正如他知道他们已经安排好了记者和酒托,等会议一结束,鲁拖大人为国为民的形象就会再一次在白莫梭城居民口中不断流转。
这些年来,开多少次会,他们的名字就会响彻多少次。多半是鲁拖,有时是其他人。
他们早早就把持了舆论权这个帝国第四权力,坚决不许他人触碰,哪怕是提一嘴都不行。每当汪娑想要染指时,他们便态度强硬地打回去。
最过火的一次,他们居然毒死了汪娑深居皇宫、拉扯他长大的姨娘。从那之后,汪娑便也沉默了,同自己一样。
汪山茶眯了眯眼,他还知道,汪娑带着勿莱茵家族前去交易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他们钻了个漏子,他们知道汪娑这种新一代的觉醒者、上位者,不会认识到粮食的重要性。
时代就是如此,有关于普通人的话题很少会拿到会议上讨论,任何势力都是如此。
他们利用了汪娑急功近利、迫切渴望拿到政绩的心态。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围攻了汪娑半个月之久,他的威望在民间降到了冰点,“换明主”的口号隐隐传了起来,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他们怎么糊弄得汪娑不重要,他很好糊弄,让他按照设定好的剧本行动很简单。
汪娑提出交易,黄乔肯定得请示大长老。
而这大长老,是为数不多能认识到粮食作用的觉醒者。
以他的头脑,肯定能意识到这是一场沉珂帝国内部的博弈,他一定会让黄乔立刻同意交换,并把勿莱茵家族火速转移。
他们不想让百姓们吃饱饭。
是的,在这个异能的时代,让普通人吃饱饭是骇人听闻的,是极其荒谬的。这也许就像……给饲养的鸡鸭们穿上衣裳。
饲养意识,汪山茶拿起了手边的茶杯,还是他娘的饲养意识。
时代已然发展了一甲子,饲养普通人是时代公论,他们属于是财产的范畴。
他们要考虑的从不包含普通人是否活得轻松。他们只思考如何才能让这些财产产生更大的价值。
也就是如何理财。
时代公论,让普通人们长期处于温饱线即可。
因为研究发现,越是吃不起饭的普通人,他们越能生。
快要饿死的那种,更是一串一串地生。
而且饿着的人工作会更卖力。就像打猎的猎犬,主人从不会让它们吃饱,半饱是最理想的、利益最大的状态。
汪山茶盯着在那里擦拭着眼睛的六长老,这个理论就是他提出来的。自这个理论之后,这一片地区的普通人便普遍挣扎在温饱线上。
听说他最近还做出了一些补充,他认为首都的居民要和其他地方的居民拉开差距,而且越大越好。不仅要让他们衣食无忧,还得让他们豪奢起来。
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商业繁荣必然会带来的城市风貌的提升,不仅仅是建筑上的。
毕竟当人们为了赚钱的时候,真的会对商铺里能注意到的所有细节吹毛求疵,力求做到最好。比如商品的布局、店门口的外摆、窗户上海报的内容、顾客进门时的音乐,这些都要再三斟酌,马虎不得。
这对居民精神面貌、城市的繁华、文化的多样性都有显着帮助。这会对外交很利好,前几天迎接黄家等人时就是例子。
而且,像娱乐业这种挣钱的地方一定是密密麻麻的,这样自己也能享受不是?
当然,也不能光顾着自己享受,也要带动着普通人里的高层阶级一起享受,形成奢靡之风,席卷席卷到所有人。
在这种风气之下,哪怕是比较拮据的家庭,男主人也会每年咬咬牙逛几次风月场,这叫懂风情的“优雅”男人。
再辅以宣传手段,这会提升其他地区普通人的工作积极性。他们会认为只要努力,就能带着家人到帝都去过好日子。
反之,自己混得揭不开锅了,一定是自己不够努力。
汪山茶放下了吹了良久热气的茶杯,一口没喝,仿佛就是为了吹热气玩才拿起的茶杯。
他望着茶杯上空袅袅升起的水汽,又看了看仍旧在声情并茂表达着惋惜和悲愤的鲁拖,平静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这些年来,他汪山茶鲜少和他们对抗,甚至总有让步和合作,他只是作为帝国青壮年的招牌竖立在这里罢了。
毕竟,偌大一个朝堂,全是老头子也不合适吧?
他和他们的关系很微妙,彼此依存,彼此提防,总的来说,从未撕破过脸皮。
他来干脏活累活,当门面。
他们来享受声誉和资源,手握权力不放。
他只是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知道着,什么都不说。
大殿之上,鲁拖在中心喋喋不休地讲着,手舞足蹈,唾沫星子乱飞;大臣们和以大长老为首的少数几个长老用心地听着,时不时出言打断询问一下;元素使和其他的黄家人则看起来毫不关心,但好歹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上。
汪笸箩和黄风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员,汪笸箩孤独地坐在最上首的王位上,没有一个人看向他;黄风虽然坐在黄家的最前方,但是所有视线都越过了他,就仿佛他是一团透明的空气似的。
鲁拖只是在最开始时和汪山茶对峙了一会,之后再也没有朝他看去。很明显,那只是一个引子和警告。告诉他自己接管了节奏,告诉他事情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鲁拖的言语开始呛了起来,他此时正在和脾气火爆的九长老对峙,气氛已经相当紧张了。
汪山茶起身,朝着那群在争吵的人群走去。
人群注意到了他,大长老含笑看着,大臣们静静地看着,鲁拖则冰冷的、直直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汪山茶。
还剩几步时,鲁拖转过了身子,面向汪山茶。
“我今天身子不适,会议改成明天吧。”汪山茶越过了鲁拖和大臣们,朝着大长老微微一笑,“抱歉了,耽误了诸位一天时间。”
“无妨。”大长老摇头笑道,“老人家的时间不值钱。”
汪山茶颔首示意,迈步离开,推开大门时,他忽然转过身子,对上了鲁拖等人冷淡的目光,“对了,小蓝。”
“我在!”那个蓝色的兔子人偶一下子跳出了元素使的队列。
“处死给国主安排服装的内务使。”汪山茶扔下一句话后,走出了大殿。
“是!”玩偶兔子发出了一道尖锐而高亢的声音,然后一溜烟就蹿出了大殿,朝着王宫的方向跑去了。他边跑边蹦跶着,就仿佛他不是要去杀人,而是要去春游。
“呵呵,那老夫等人就先回去休息了。”大长老起身。
“我送诸位。”鲁拖点头,和大长老并肩朝大殿外走去,其余人纷纷跟上。
半晌后,大殿内便只剩下了坐在王座上的汪笸箩,和站在王座后面的木托里之花。
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汪笸箩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这是刚才那根没吃的抹茶味的。
“我和你换,我不爱吃抹茶的。”
木托里之花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根草莓的,和他完成了交换。
两人就一人叼着一根棒棒糖,望着天花板上的雕塑发呆。汪笸箩看的是那四个小字。木托里之花看的是那朵小花。
滚动着黑暗的和白光的空气里,只有嗦咯棒棒糖的声音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