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宝话音刚落,坟丘上就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在耸动。很快,一小片鲜嫩的绿芽就钻了出来,在不太温柔的风里东倒西歪。
刘黑宝耸了耸鼻子,河边的臭味好像淡了一些。
“戈尔,放开她。”他将铁锹插入申公子脖颈一公分,鲜血道道蔓延,顺着他的脖子钻入衣领。
申公子笑了笑,小蛇从袖中钻出,将小泥猴缠绕了起来。
申公子扔掉手中烟头,一大一小的鼻孔喷出一大一小两股白烟,略带嘲讽地说:“你难道只会威胁吗?跟淮中和李墨学的?他俩倒是天天互相威胁,像孩子过家家似的。”
“还是那句话,有本事就动手,不然别比比。”
“戈尔,”刘黑宝放下铁锹,用手拄着,“你的真身是魂魄对嘛?躯体,对你来说就只是躯体,你永远残缺。”
“对。”申公子挑了挑那粑粑似的不规则眉毛。
“而你的魂魄,或是说能代表你戈尔的那股魂魄,在二百公里外的小镇里,东北方向。”刘黑宝面无表情地说。
戈尔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示意刘黑宝继续说。
“所以你特么别太狂,老子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能炮制魂魄的手段,别的不说,目前宝宝和江流都能对你造成威胁。”刘黑宝拿出抹布擦拭着铁锹上的血,淡淡道,“你是闲得没事儿干吗?天天招惹别人找刺激玩儿?”
“呵,你们还真是爱威胁人啊,把自己的底牌一张一张地说出来,很酷吗?”申公子嗤笑。
“别特么给脸不要脸,你在这儿混社会比狠呢?老子们都是日子人,不想沾上你这张狗皮膏药。”刘黑宝仰着脑袋思索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勿谓言之不预也,你知道过了红线就要承受代价就是了。”
“勿谓言之不预也……”申公子喃喃道,“还特么挺有文化,这是你家乡话吧?”
“对,岂是你们这些蛮夷能懂的?”刘黑宝展现了一把“大唐帝国子民”的傲慢。
“呵,你装什么,我们也一定有无数瑰丽的‘家乡话’。”戈尔半讥讽半怅然地说,“只不过它们都遗失了,大碰撞埋葬了一切。我们的历史只有六十年,而且还是容不得人从容思考,只能拼命求活的六十年。”
“你这傲慢的姿态真恶心。”戈尔认真道。
“是啊,确实恶心。”刘黑宝像是忽然有了什么共鸣,唏嘘地说,“所以我大唐帝国才崩了又崩,所有异族都在说着‘唐人的傲慢’,都在说唐人把他们当牲畜奴隶,都说唐人在毁灭他们的民族文化,然后把传播唐人的价值观当做施舍,又把学了太多唐人价值观的人当做僭越。”
“要是没有这种傲慢该有多好……老子上学的时候还特么霸凌过不少黑人和白人呢,更是让印第安人给我洗袜子,老子是真狗啊……”
“老子要是能回去,绝对不会再去打爆那些宣传‘所有民族应当平等,所有文化应当尊重’的人的脑袋了……”
“你在说什么?”申公子皱眉,看着莫名其妙开始倾诉的刘黑宝。
“没什么,”刘黑宝嘿嘿一笑,“可能是想家了吧。”
然后他又嘿嘿一笑,一字一句道:“不像你,孤魂野鬼一只,都特么没有家。”
戈尔一愣,又一笑,不再看刘黑宝,低头看向昏迷的莫莫。
随着他眉心白光地亮起,安稳对话的氛围被打破,一些异象也萌发了出来。
刘黑宝的手瞬间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腕上缠绕着黑光,散发着锋锐的气息,似乎要沿着手掌往戈尔的脖颈推进;坟堆耸动了起来,一鼓一鼓,新土滚落,然后迅速坍塌,一只只纤细带血的手伸了出来,继而是一个个头颅,一具具尸体;小泥猴忽地说起了梦话,不太清楚,依稀是什么名字,带着颤音,紧闭的眸子里泪珠滑落,一滴又一滴。
“戈尔,住手。”刘黑宝冰冷道。
“别动,不然她必死。”戈尔语气平淡。
刘黑宝捏得紧了一些,手腕上黑光蠢蠢欲动,戈尔的脖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坟堆里钻出的尸体们惘然地看着四周,他们的眸子空洞,里面还有凝滞的血块。领头的一具尸体没有脑袋,但他也在转动着肩膀“看”着。
他们发现了莫莫,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们抱住了她,围成一圈。从上空看,像是一朵欲待开放的花骨朵。
莫莫的梦呓清晰了一些,刘黑宝听清了,是嘎比纳、小臭臭、小不点那些人的名字。还有爸爸妈妈和老泥猴。
坟堆上,方才钻出的嫩芽开始飞速生长,抽芽伸枝,结孢扎根。渐渐的,它们的样子清晰了。它们是花,什么花都有,花苞沉重,压弯枝头。但未开。
一种刘黑宝能感受到但看不见的东西在流转,他能感知到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
但他心中蓦然冒出了一种纯粹的不忍,他想哭。就像参观了人间惨剧,就要交出眼泪来当做门票。
他眼眶泛红,他明白,这是一种不能容忍于世间的惨剧,它没有任何可为人称道的道义。它正在发生。
“停手!”刘黑宝将申公子的脑袋按到地上,将他那丑陋的面庞在粗粝地面狠狠摩擦,一下一下,磨出了血来。
“我说停手!”刘黑宝咆哮,目眦欲裂。
“呵呵呵……”申公子轻轻笑着,笑声渐渐激烈了起来,然后更激烈,他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惨吗?她特么多幸运!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这些尸体惨吗?他们惨个屁!他们已经死了!他们不用被活生生剥皮挫骨炼魂!”
“他们谁惨?他们哪个惨?!”
申公子将刘黑宝掀翻,血肉模糊的丑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刘黑宝发现,他哭了,他脸上的泪比血还多。
“她没事,我也没有改变她的命运。”戈尔起身,沙哑道,“当然,你要是想要改变她的命运,可以带她去找阿姑。你们看出她不一般了吧,事实上,她比你们想象得还要不一般。”
“你如果不想改变她的命运,那她就只是做了一个梦。”
说完,申公子就走了,背影糊满了粘稠的阳光,看起来有些落寞邋遢。小蛇乖乖跟在他身后,轻轻吐着蛇信子,两颗亮红红的大眼睛像是不能指引方向的灯塔。
戈尔一走,那些尸体便倒下了,他们松开了拥抱着莫莫的手,莫莫孤零零地躺在中间。
从上空看,这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尸体是花瓣,莫莫是花蕊。
但坟丘上,那一小片花骨朵凋谢了,它们没有盛开。
刘黑宝默默地搬运尸体,挥锹填土,将他们埋了回去。又抱起挂着湿泪的莫莫,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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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姑酒楼,后厨,热气蒸腾,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一盆盆海鲜放在地上,一个个大师傅握着斧头铁棒用力敲打着螃蟹龙虾花螺海蚌,但却连个裂痕都没砸出来。
“你们起来吧,我自己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秀气小姑娘挥挥手,接过一根棒子,蹲下就啪啪啪地砸着,蟹壳和钳子都是一下就砸开,看上去轻松无比。
那些壮实的大师傅有些尴尬地放下斧头棒子,讪笑着说几句“阿咪真能干”,就忙别的去了,逃也是的。
“阿咪姐,阿姑都说了,你要给大人们留面子,他们是大人,他们砸不开,你就不能一下就砸开。”阿西蹲在一边,托着腮帮子说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这是什么道理?他们砸不开我就不能砸开了?”阿咪斜睨着阿西。
“阿姑是为你好,你怎么不懂事呢?”阿西摇晃着小脑袋,发出了朽木不可雕也的感叹。
“嘶,你胆儿肥了是嘛?还敢教训我了?”阿咪一挑眉,一把揪住阿西的小耳朵,“说!饭点的时候你去哪儿玩了,是不是捣乱去了?”
“啊!我没有捣乱,我是治疗挑食的专家!”阿西上前一头扑进了阿咪的怀里,使劲儿蹭着小脑袋撒娇,俨然是武林绝学——攻敌以自救。
“是嘛?”阿咪横眉,“那阿哆为啥跟我说,你偷偷给一个包间打折了?还是五折?”
“啊!坏阿哆,他说好要给我保密的!”阿西一惊,抽出脑袋转身就跑。
阿咪两步追上,啪啪两巴掌就落了下去,阿西立刻就如实交代了。
“和人拼饭可以,你吃了好东西,别人也落了实惠,这很合理。”阿咪无可奈何地说,“可是你也不能天天这么干啊!这个月都十多次了吧,酒楼还挣不挣钱了,阿姑养咱们容易吗?”
阿西捂着痛处,委屈巴巴地撅着小嘴,大眼睛眨呀眨呀的,看上去是在努力酝酿泪水。
“行了,你也别挤马尿了,抓紧去帮忙。”阿咪没好气地把她脑袋揉乱。
阿西成功渡劫,委屈的模样一扫而光,她嘿嘿一笑,蹦蹦跳跳的就去分拣蔬菜了。
“哎,你咋这么抠儿,人家阿西仗义结交天下豪杰,你凭啥拦着人家?”刘黑宝的声音忽然从阿咪背后响起。他正拿着一根黄瓜在啃,一看就是顺手偷的。
阿咪转身看她,眯着眼,久久不言语。
“怎么?我摊牌了,我是觉醒者,害不害怕?”刘黑宝摊手。
“害怕。”阿咪淡淡一说,就蹲下继续咔咔砸螃蟹,依旧是轻描淡写,一下就碎。
“哇,你的劲儿好大啊!”刘黑宝咔嚓咔嚓嚼着黄瓜,抱着仍未醒来莫莫在旁边看。
“阿姑在二楼账房里,你再啰嗦我就揍你。”阿咪头都不抬,语气淡淡。
“啊?你敢对觉醒者不敬?你好大的胆子!”刘黑宝张大了嘴巴,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阿咪二话不说,起身,挥臂,棒子直接朝着刘黑宝的小腹砸去,裹挟着劲风。
刘黑宝和莫莫瞬间消失,阿咪砸了个空,那半根黄瓜掉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
“阿西!”阿咪叫道。
“怎么了?”阿西哒哒哒跑了过来。
“把这个黄瓜洗干净,拿去给阿哆吃。”阿咪捡起黄瓜,递给阿西。
“是!保证完成任务!”阿西啪地敬了一个礼,抱着黄瓜又哒哒哒跑了。阿咪看见,她在悄咪咪往黄瓜上吐口水。
阿咪摇摇头,继续蹲下砸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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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账房,刘黑宝陡然出现,吓了正认真算账的阿姑一跳。
“给她再洗个澡,只是洗澡。”说完,刘黑宝就消失了。
阿姑轻轻拍打着胸口平稳呼吸,她被刘黑宝的瞬移吓到了。
但相较于这诡异能力的震撼,她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暴露异能。
她起身抱起莫莫,面上流出疑惑。她仔细查看了一番,又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最后看起来仍是没想明白,就摇摇头,抱着莫莫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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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大厅,刘黑宝捧着一碗饭,看着正搂着一脸苦涩的赵大船他们喝酒吹牛逼的江流,猛猛炫饭。
然后淮阳海、李客、彭仔进门,那两个艺术的造型引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刘黑宝嘎嘎直乐。
但李客和淮阳海的状态很反常,他俩谁都没搭理,低着头就走上了二楼。
刘黑宝拽住彭仔,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彭仔说了一半天也没说清楚,他说他很累,有点迷糊。然后就找包间睡觉去了。
这些鱼贩子是真能炫,吃了多少钱刘黑宝没问, 但是从闻人柔难看的脸色来判断,这是一笔巨款。
江流带着赵大船他们入住了新租好的大院子,条件不是太好,就是大通铺。这些鱼贩子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糙惯了,有个地方能睡就行,也没在意。
刘黑宝还看见江流召唤出了他那本契约之书,在展示解说的时候,顺手给几十个卖高级海鲜的鱼贩子签订了强制契约。赵大船的脸色更难看了。
刘黑宝没看见宝宝,大白说她不知道咋了,心情很低落,被他哄睡了。
宴席散去,酒楼打烊收拾卫生,众人都溜溜达达回家了。阿西很伤心,她站在酒楼门口目视着刘黑宝和莫莫离去,委屈巴巴地扶着门柱子,因为莫莫又穿走了她一身衣服。
刘黑宝不想回家,他抱着昏迷的莫莫,满大街地溜达,一直溜达到了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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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回了家。
众人在地下室集合开会,刘黑宝表示淮中和马天引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在空间里发呆呢。
众人一致表决,先关他们三天,饿死这两个孙子。
宝宝发现了昏迷的莫莫,她很惊喜,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直盯着她看,一直跟着抱着莫莫的刘黑宝走动。
刘黑宝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表示他今晚要干活,就把莫莫扔给了宝宝照顾。宝宝连连点头,表示她一定能照顾好。
然后刘黑宝就扛着铁锹走了。
淮阳海和李客有心事的样子,说要出去散散步,就结伴出了门。彭仔也跟上走了出去。
炉钩子没有参加会议,他在自己的锻造区里忙叨着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红儿抱着膝盖缩在角落,低着头,精神十分萎靡。丫蛋和闻人柔正在她边上安慰。
申公子也在这里,他手里把玩着小蛇,小蛇的嘴里含着一个发着微弱光亮的圆球。众人知道他是在等着淮中苏醒,就没搭理他。
博博和老疯被惩罚了,因为他俩在战场上乱跑,此时正在角落里罚站。
大白仍在捣鼓他那一排治疗药剂。
江流忽然身子一震,然后面色陡然恐怖了起来。他飞速起身,咆哮着摔门而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抽什么疯。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江流地咆哮清晰的在夜空里回荡。
“啊啊啊!偷老子一千五百布鲁那个畜生就在附近!我感受到了!他就在五公里之内!”
“糙!老子要弄死他!耶稣来了都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