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过了许多年,她想起这事还心有余悸,过年时不时和老姐妹聊聊。
这条鱼被养在最大的木桶里,赵老头拿着烟杆左右看了好几圈,最后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鱼?这么大个头。”
赵六郎拿着棍子在桶里戳,回道:“从下通村捉的。”
“谁下水捉的?”
赵老头一个地里人,深知身子骨的重要性,一个健壮的汉子干活干的再累,好好补补就好了,可要伤了身子骨,那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甭管什么补药都不顶用。
如今虽然还没有到寒冬腊月,但前几天转了风向,四斤的棉被盖着已经冷人了,早上的风就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丝丝的疼。
在河里的冷水冰久了,指不定就埋下了病根子,如今家里又不缺几条鱼吃,要是真下水了肯定不值当。
晴姐在旁边收拾小鱼笑道:“爷,四叔买的大鱼,三百五十文,说明天等堂叔来了一块吃。”
赵老头赞道:“这鱼买的好,炖着补人。”
“奶奶原本还觉得的贵,但回家一称,足足有十五六斤,算下来也没贵多少。”
“她懂啥呀,那水里山上的东西年份越贵越补,就算是在小上一圈,买了也值,”他弯腰用手在桶里扒拉了一下,“光这鱼头都得有个三四斤了。”
赵老头心情愉悦的叼着烟杆吸了一口气,背对着蓉宝几人吐出,“明日把你大奶奶一家喊上,咱们在院里吃顿便饭。”
“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刚刚叫小叔去外村买豆腐去了。”
蓉宝仰着脑袋,“还有豆花,爷爷,可好吃了。”
赵老头等嘴里的烟味散完,才抱起她,“你咋不跟着去?”
“爹和娘一块去,他们不带我。”蓉宝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告状道:“还说后天去县里也不带我去。”
“哈哈哈,”赵老头大笑两声,“他要不带你,爷帮你揍他。”
“好挨!”蓉宝趴在他身上鼓掌。
外面灰黑还没彻底铺满地面,赵老头抱着她走了一会,慈祥问着几个小孩,“爷带你们出去玩。”
赵老头年纪大了,没法像以前一样,一手抱一个,嘉宝便跟在他身后走。
蓉宝被他抱的很高,伸手都能摸到头顶的树,她对着琪宝欢呼道:“琪宝,去玩咯!”
琪宝眼珠子缓慢的动了动,又收回视线紧盯着桶里的小游鱼,拒绝了这个邀请。
那一尾灰色小鱼明明被困在一方小桶,却也能游的跟在河里一样自在。
男人带娃没啥讲究,找个小孩多点的地方,把人放下,自个坐在旁边与村里的老爷们聊天。
“老赵,听说你家今日买了条比人还大的鱼?”
这话才传了半个时辰,到现在就已经夸大了一倍了,赵老头眯着眼笑道:“大鱼,比我家小孙女还大。”
那人看了眼蓉宝,咂舌道:“那不就成精了吗?吃着得是啥味道。”
“这成精也是股鱼味,还能变成人不成?”
周围又有一个白头老头插嘴道:“五六年前下通村也哪里有人捡了一只鳖,豁,这么老大一只,听说县里的老爷坐车马车过来买的,连那河里的鱼都一并买走了,好几十两银子。”
林老头插嘴道:“我听说那鳖是大补的,吃了能续命,那县里的老爷那么有钱,谁不怕死?别说是几十两,便是几百两也不放在眼里的。”
“老林,你就尽吹,那要真能续命还不被人抢疯了。”白发老头嗤笑道:“那玩意就跟人参一样,吃了对身子好。”
他们到底不像村里的妇人,聊几句后就岔开了这回事,“老赵,你觉得这天啥时候大晴啊!”
有些地里的老把头能看出啥时候下雨出太阳,越厉害越准,赵老头是村里的好手,一些村里人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得找他。
如今地里的豆子已经熟了,小家伙就等着出太阳收豆子,看看大概是啥时候,好空出手来。
“大概是秋节过几天,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大晴。”林老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感觉今年的番薯和包米得早点收,免得十月份雨水多。”
赵老头给出了具体的时间,“过了秋节就可以收豆子了。”
他看着碧空如洗的天,忧心道:“今年云厚,就怕一直下雨,提前把粮食收进屋也成,免得到时白忙活一场。”
周围几个小老头都觉得他说的在理,“看老天爷肯不肯给面子,只要晴个十来天,大家伙的粮食收回屋,今年就值当了。”
各家妇人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狗子、虎子、贱丫、招娣,各种名字层出不穷。
赵老头见天彻底黑了下来,也带着蓉宝和嘉宝慢悠悠的回家。
院子里搬出了一张很大的桌子,吴氏和赵氏众人围坐,见到赵老头纷纷起身招呼。
“爹。”“爷爷。”
灶房里被碗盖着的菜也一一揭开,端出了屋,还有几大碗雪白的豆花,上面撒了白糖,蓉宝和嘉宝欢欢喜喜的搬着矮凳坐在一边吃。
等赵老头伸了筷子,众人才跟着夹菜。
今日主要是吃鱼,除了一盘青菜和一盘干萝白炒腊肉,剩下的都是鱼肉,炖的、蒸的、炸的、红烧的装了五六大盆。
蓉宝和嘉宝吃完豆花后,就开始喝汤,杨氏夹了好几块鱼肚子上的嫩肉,把几根大刺挑出,放到两人的碗里。
“娘,我要吃脑袋。”
鱼头上的小刺也少,杨氏把一些刺多的地方挑出来,就把鱼头夹给她。
鱼汤鲜美,鱼肉雪白细嫩,入口爽滑,喝到肚里四肢五骸都暖了起来。
圆月高悬,盼着人间这一场团圆。
天初破晓,林家就忙活了起来,白胖的肥猪被众人从圈里抬出放在长案上。
大家伙分别摁住它的耳朵、尾巴、腿,旁边满身横肉的屠夫拿出磨的噌亮的刀,朝这边走来。
那猪也察觉到了危险,挣扎嚎叫个不停,赵老四一时失手被它一脚踹开,林大郎笑骂他,“行不行啊,不行咱俩换个位置。”
赵老四被激起了斗志,随手把胸口的印子抹了抹,又扑上去牢牢摁住它,嘲讽道:“去你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体虚。”
屠夫的刀越来越近,那猪就挣扎的越厉害,叫声尖锐凄惨,连赵家的蓉宝嘉宝都听到了,两人三下五除二的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叫着赵六郎过来看杀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