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眼睛一亮,“听说京城冬日也冷,我正好想给五郎多做点保暖衣物,皮毛再合适不过了。”
“买了许多,狼皮狐皮都有,软和光亮,就是没有冬天的皮子厚实。”
“春秋的皮子也不差,比棉暖和多了。”
赵老三带着三个小孩玩,赵氏跟慧姐去灶房端饭菜,每碗菜上面还倒扣着碗,掀开就有雾气跑出。
赵氏忙声道:“坐车累人,你们先吃饭,晚上好好歇息,我明日再去看。”
杨氏人倒不累,就是眼皮子犯困,昨晚被蓉宝嘉宝闹到很晚才睡,又坐在车上颠来颠去,肚子里的睡虫全被勾出来了。
蓉宝嘉宝进屋的时候,杨氏侧躺在软榻上熟睡,她身上的发饰没卸,只随意的脱了外衣搭在衣桁上。
赵老四朝身后的蓉宝嘉宝嘘了一声,双手做了一个赶人的动作,他轻手轻脚的把人抱起放到床上,又去灶房里打热水带着蓉宝嘉宝洗漱。
微合的木门缓缓合上,窗影处的油灯晃了两下彻底熄灭。
……
赵四郎一大早便动身去学堂读书,赵老四送他过去顺便把赵六郎的东西都收拾回来。
以往热闹喧嚣的学堂安静不少,赵老四把车停在树下,提着茶叶腊肉去找山长和钱夫子说明情况。
石山学堂的先生早就知道这事,山长捻着胡须满脸笑容,“赵衡平日虽然有点贪玩,但心性纯善,为人坦荡,颇有古之君子遗风。此去赫章书院求学,必能春风得意,戴冠而归。”
赵老四一脸喜气,“多谢山长吉言。”
他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赵六郎的事,还有蓉宝嘉宝读书一事。
“孩童有求学问道之心,我们自然不会拒之门外。”山长的语气十分为难,“只是自古以来,还没有女子上学堂这一先例。”
赵老四也知道这事有点为难人,他直言坦荡,“山长,我闺女今年才五岁,已经会读《大学》、《论语》,从小机敏聪慧,听话懂事,不比她哥哥差。束修贵重都不打紧,只要她能跟着先生念书,什么条件都行。”
山长十分不解,“这男子所读之书,是为了科考而准备的,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学来也是无用。子违才学不俗,你家中女儿跟着他读书识字,岂不是更好?”
“山长有所不知,我闺女跟儿子是一对双生子,自幼形影不离,感情甚笃,若只送一人进学读书,两人定是不肯分开。山长是读书人,心胸眼界比我们这些粗人远大宽阔,更何况……”赵老四的语气一顿,坚定问道:“山长曾言,求学者不论家世、年龄,只要能过入学试,都可入院读书,为何女孩子就不行?”
山长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任由赵老四怎么讲,就是不肯点头,最后用一句“天色已晚,便不多留”送客。
赵老四烦躁的踢了踢驴子,招财翻着白眼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连叫好几声。
天空落起细雨,虽不至于要打伞穿衰衣,但能让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
昏暗朦胧的夜色下,一抹青衣缓步上山。
茶水雾气蒸腾间,大雨砸落,门窗屋檐“叮咚”作响,飞溅起来的水渍落到屋檐下,晕染而开。
山长跪坐在书案前,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苦。
日光尽退。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山长直起身看向门口,绿竹伞面微晃,露出一袭青色衣角。
杨文礼站在屋檐下合伞,朝屋内颔首一礼,“劳烦先生久等了。”
“我就知你会来。”山长长叹一声,“子违乃当世君子。”
杨文礼在另一侧落座,“先生高看。”
两人寒暄一番后,山长的目光陡然锐利,“子违与我等俗人不同,你有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魄力,老朽实在佩服,可这这世道如散沙,老朽唯求一窝居之地。”
“先生不想手谈,子违也不会强开棋盘,不过变上一变,何至于引起世道动荡?”
山长的语言犀利,“南阳与潭州的世家寒门争斗,百年不休,但有一方露于人前,定将遭受暴雨雷霆。”
“先生多虑,花溪县不过一方小地,偏安一隅,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过一声轰鸣。”杨文礼温声道:“先生一向跌荡不拘,行事随心,为何不给一个机会——”
“见见那个学生。”
“子违啊,以你之心性,能看不出这世道本就是如此?我一个老头子有何作用?再来两个我又有何作用?这尊百年千年的庞然大物,绝非你我二人之力可动。”
“先生都不敢动,又还有谁肯挽手一试?”
雨声渐大,淹没两人越来越快的交谈声。
“你如此聪慧,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我开先河,收下她这个学生,又能如何?”
“既不能如何,先生为何不肯收?”
“无用之功,费尽心血枉然罢了!”
“总要有人站在人前做枉然之事,我杨文礼做不到,自有后世志同道合者沿着那条路继续走下去。”杨文礼的声音带上了两分急切,“世道终有一日会变,在我,在先生,在万千学子,在数千万万个普通人。”
屋内静了半晌。
“先帝曾经也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可结果如何?读书人捅不破天,想要翻这世道只能靠……”山长无声的吐出一个字,“天!”
想要彻底撕开世家打造的樊笼,只能靠当今天子破釜沉舟,舍得斩首断尾,伤己求变。
潭州四族,京城名门,联手将这天下裹了起来,平日自己人打打闹闹算小事,但一旦有人妄图破局而出,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压围堵。
他们背后站的是利益,纠缠盘绕,坚不可摧。
当今天子无能,不仅让先帝多年布局毁于一旦,还当了世家的手中刃。
不过这跟蓉宝入学并没有关系,山长借题发挥,就是想逼问出杨文礼心底的图谋,他这番大胆的话说下来。
杨文礼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伸手给山长添了杯茶水,牛头不对马脚的说了一句,“她叫赵蓉,先生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