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头一整晚都没合眼,天上的星子还没消散,他就去地里转悠了好几大圈,最后蹲在田埂上,手摸着麦子。
他生在地里,长在地里。
粮食填饱了肚子,养活了儿子,他是大地的子女,他喜欢春雨,喜欢秋季,喜欢泥土,喜欢艳阳天。
他们长的艰辛,也活的辛苦。
命不仅要看老天爷的意思,还得看皇帝爷的意思。
读书人好啊!将来出息一家人都跟着出息。
可从来没有一个读书人告诉大家伙还有教人种地的书,地里沾了水的泥土是脏的,整齐干净的茅草屋也是脏的,只有从里面走出去的读书人干干净净,他穿上了长衫,洗去尘土,把自己忘的干干净净。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傻县令,每天挽着裤腿教大家种地,肥田精耕粮食,贫田种树种麻,可惜一晃就是十几年。
赵老头把自家的地都看了一遍,想着到时多留几亩出来种胡菜,到时榨了油的菜籽渣留着以后肥田。
也就他敢这么想,毕竟几个儿子还算有本事,亏几亩田也不至于饿死,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地里的东西少一成日子都难过。
原本计算今年建房子或者今年娶媳妇的人只能再往后拖一年。
地里的茄子、菜豆、金瓜长的好,收了一茬又一茬,缸豆也吃过了头茬,再过几天就可以收回家来晒干菜或者做腌菜,以前这种事都是张氏和赵氏忙活,今年两人都不在,就许灵桃和吴氏一块收拾。
好在家里的男人多,摘完洗完一道的事,这活虽然不累,但关乎面子,村里很少有男人会干这样的活计,他们默认挑水洗东西都是女人的事。
这事蓉宝不能理解,毕竟她们家不用挑水,打水也是伯伯和哥哥们打,她只要负责用。
“蓉宝,你蹲远一点吃,甜水把蚂蚁都引过来了,万一爬到井里了咋办?”
蓉宝捧着大甜瓜眨巴了一下眼睛,“它不会淹死吗?”
毕竟大人每回告诉小孩子的就是不要去井边和水边玩,掉进去会淹死。
这个问题有点难,赵二郎皱着眉头思索,“蚂蚁怕水吗?”
但他很快就从死胡同里走了出来,“那蚂蚁死了,水不还是脏了吗。”
“好吧,”蓉宝跑到嘉宝旁边,蚂蚁群也顺着这一条水路爬过去,她吃着吃着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二哥,蚂蚁搬家了,是不是明天会下雨?”
“要能下雨那真是老天开眼。”现在都热成狗了,要是下一场雨,不仅地里的菜能吃饱,人也能吃饱。
“爷爷说蚂蚁搬家会下雨。”
赵二郎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就犯轴,他双手各拎一个水桶,敷衍道:“爷爷说的对。”
蓉宝精神一震,她把手里剩下的瓜屁股丢到鸡圈里,屁颠屁颠的去灶房看望杨氏,“娘,我明天不去学堂了。”
灶房里面两口锅,热的跟蒸笼一样,杨氏把她推出去问,“为什么?”
蓉宝伸手指向嘉宝,“蚂蚁搬家了,会下大雨,淋雨会着凉。而且我们后天就放假了,一来一回多难跑啊。”
赵老四早在昨天就跟庄先生说过这事,不过这会还不能说出来,免得蓉宝像头脱缰的野马一样。
“你已经两天没去学堂了,到时先生学了新课,你不会怎么办?”
“我会,我在家里也能学。”蓉宝眼巴巴道:“娘。”
杨氏勉强了小半天,最后才道:“那你听话一点,到时你爹好去跟先生请假。”
蓉宝心里乐开了花,“娘,你放心,我一定听话!”
她说的话一向不可信,杨氏也没打算信,“等会跟你二哥去地里摘点胡葱,我们做饺子吃。”
赵二郎今天没进城,在家先把自己累个半死,早上摘菜,晚一点杀鸡拔毛,打水,现在还要去摘胡葱。
“二哥,你知道怎么挣钱吗?”
赵二郎要是知道就不会在家做苦力了。
蓉宝连连追问,“二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四叔挣钱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赵二郎不解,“你们很缺钱吗?”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娘最近生病了,没法挣钱。”蓉宝瞧见涓涓小溪就想撸起裤腿,“二哥,水里面有鱼吗?”
她的问题跳跃性太大,赵二郎一时没回过神来,“你朋友才多大,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怎么挣钱啊?”
“河里当然有鱼,你不能下去啊,要是玩水被四婶知道,我都得陪你罚跪。”他觉得自己命苦,“早知道跟大哥一块进城了。”
蓉宝快跑几步追上他,“我朋友很厉害啊!他读了很多书,不过没我聪明。齐小六说我们凑钱给他,可先生说这样不好,因为我们拿的都是父母的钱,只有自己挣到的才是自己的。”
“你们先生说的没错,人不能太要面子,也不能不要面子。小孩子也有自尊心,他原本跟你们玩的好好的,突然欠一屁股债,能开心的起来吗?”
嘉宝正色道:“不是借,是给,我和齐小六他们都有很多零花钱,一人凑一点就有很多了。”
“那就更不行了,他有跟你们说过自己家很穷吗?”
蓉宝嘉宝齐摇头,“没有,我们是听他舅母讲的。”
“他自己不说,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你们知道也得当做不知道,不然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二哥,这个就是先生说的傲骨吗?”
赵二郎的想法很直爽,“什么傲骨,这叫要脸。”
“可我想帮帮他。”蓉宝有点失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催他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秀才,家里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
“不行,他今年才八岁,考秀才还要好几年呢。”
赵二郎试探性问,“你们还真想过啊?”
“想过啊!”蓉宝的小脑袋瓜子一动,“二哥,你会做冰糖葫芦吗?”
“这手艺活,我咋会啊?你问问三婶?”
“二哥,我准备……”蓉宝提出自己的想法,嘉宝在旁边删删减减一番。
赵二郎听着也觉得怪有意思的,他不放心道:“你要记得要跟四叔四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