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像鹌鹑一样把脑袋缩回去了。
虽然受了一场雨,但该交的粮税还是得交,村里其他人都是按照最低的税上缴,只有零星的几个大户才值得粮税官奋笔疾书。
“良田十七亩,收成多少?”
“十亩水田四十九石三斗,七亩旱田二十六石八斗。”
粮税官停住笔。
赵老头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农税官嘶了一声,忙翻到前一页,“钱家……三十亩水田,收粮一百零七石六斗......”
怎么差这么多,虽然各个地方的收成有好有差,但一个村子的地,再差也不至于差这么多。
“你家从外头买肥了?”
赵老头小声说,“没有。”
其他胆子大的村里人还嘀咕了几句,这肥咋买啊。
都是肥地的好东西,谁会傻到往外卖。
新上任的粮税官脾气好,还解释道:“城里有收夜香的,找他们买肥。”
买是能买,但肯定要花不少钱,这对于连一文钱都舍不得花的村里人可是大事,大家伙又嘀咕了两句就闭上嘴巴,这边可都是官老爷,谁敢随便讲话,万一被抓到衙门里去了怎么办。
粮税官把纸笔给副手,说要去赵家的地里头看看。
赵老头瞅着刺眼的大太阳,心里不情愿但动作麻利的很,把人往最近的田里带。
头上的太阳跟火炉一样,粮税官晒的黝黑发亮,一点都不像一个当官的,比地里庄稼汉还要黑。
“老伯地种的好,天象也看的准。”
赵老头心里惶恐,想着这官老爷不会看他家粮食比较多,想捞钱吧,但一想又觉得不对,钱家才是村里大户。
粮税官察觉出他心里的忐忑,直白说,“老伯家地里的收成好,我想问怎么种的。”
赵老头吐出一口浊气,腰杆子也直了,“种地都是老辈子传下的经验,大家伙怎么种,我们家也怎么种,就是往地里多撒了点肥。”
粮税官有点失望,肥足收成好,但农人哪有那么多肥,就连地主家的肥也不够。
“我家里也才十多口人,肥也不够,但我家那念书的小孙子小孙女从书上看到个法子,说是用草木灰烂菜叶和粪水堆肥好使。”
粮税官精神一振,脚步都慢了下来,专心听他讲。
“去年就在家试着堆了点。”老杨头又解释怕这肥不好,就在菜地里先使了使,发现菜长的好,说明这肥也好,才用在粮食地里,“粮收的急,也没仔细去算,但摸着那稻穗要重不少。”
粮税官心里激动,如果真能提高收成,就算是高半石,都是大功绩。
说不定都不用等三年,明年就可以调上去。
徐先和在梧桐县呆了三年,那可是实实在在做了不少功绩,只是朝廷风向不对,徐家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大力运作。
吏部都是宋家的人,看到徐先和的名字,直接平调了。
也不算平调,梧桐县县令是从七品,花溪县县令可是正七品,而且是个攒资历的好去处。
不过功绩还在,将来调任的时候一起论。
粮税官是徐家的从属,和师爷一起帮徐先和谋事,这几年喝茶的机会少,在地里田间被晒成黑炭了。
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看完了赵家的地后,又去赵家看肥堆。
有一个已经堆了小半年了,平日烂菜叶子都会往里面丢,另一堆刚堆不久,臭气冲天。
好几个小吏都用袖子捂住鼻子,只有粮税官神色如常,问的仔细。
旁边一个瘦猴子样的男子捧着纸写的飞快。
赵老头说的口都干了。
粮税官也不嫌烦,事无巨细反复的问。
这官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
不止赵老头有这种感慨,就连赵老大也觉得这官当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读完书,还要来地里头晒,那脑门都发亮。
众人把官老爷送走后,就围在赵老头身边七嘴八舌的问。
“老赵,那大官找你啥事啊?”
有人猜测,“是不是问堆肥的事?”
大家伙心里头有点遗憾,这法子要是瞒着,他们就能多挣点钱了。
赵老头精神抖擞,带着肘子在树底下找个阴凉地坐着,开始唾沫横飞的吹牛。
说那大官夸他家会种地,人聪明。
其实原话是说,家里教养好,子孙后辈聪明。
但掐头去尾,可不就是这话吗?
村里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粮税官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大官脾气好,还跟我讲外头怎么种田。说有一个靠海的地方,田地薄,雨水少,有时连一石都收不上来。”
“一石都没有?”有人咂舌,“那咋活啊。”
他们一亩良田收两石都觉得少了,平日里买几块布,买点肉就紧巴巴的。
“饿死了不少人,还是他们县令......咱们新县令过去教大家伙种番薯花生和橘子,卖了钱买粮食吃,现在日子好过着呢。”
“番薯值啥钱,橘子也不好吃,酸牙。”
“人家那边的不酸,比糖还甜,三文一斤,十多亩地的橘子卖出去,能挣十几二十两。”
原本满心同情的妇人心里又不由自主的泛酸,“挣再多钱有啥用,粮食还要花钱买,要是年景不好,一年就败光了。”
这个还真不会,那边不种麦子水稻,都是花生和番薯,只要不是大旱大涝,饿不死人。
正聊的热火朝天,有人拿着扁担挤过来问,“听说咱们县来了一个新县令,新县令叫啥名啊?长啥样啊。”
新县令刚到没几天,别说村里人不认识,就是城里人都不太清楚。
圆的扁的,高矮胖瘦啥都不知道。
赵大和见过,但也不会特意跑到村里说,他姐夫已经卸了腰牌走人了,新捕头还没定,正是好好表现争功的时候。
赵大和资历浅,排肯定是排不过衙门里的老捕快,但好在他姐夫给他铺了路,去年好几件大功都记在他头上,身手也不错,就看这个县令是不是个走寻常路的。
再说郑捕头,卸牌下任确实跟师爷有关。
大地方来的人,多少有点傲气。
郑家这种不入流的门第,师爷自然瞧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