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韬光养晦
作者:顾灿   愚园梦魇最新章节     
    第六十五章 韬光养晦
    金磊称赞谷宗义说:“天赐你是一位很有头脑的战略家,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是你不想当官,不在其位就谋不了其政,你浪迹江湖,也只能算个江湖豪杰而已。”邢姬调侃说:“人家天赐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他将声名和才能全都掩藏起来。这在你们中国的成语里是怎么说的?”谷宗义笑道:“这在中国成语里叫‘韬光养晦’。韬光是把声名才华掩藏起来,不外露。养晦是暂且隐退,等待时机。我是生不逢时,在这封建帝制根深蒂固的中国,只能韬光养晦,不显露山水,即使是有点声名和才能也不能外露。中国非要有一二百年的浴血奋斗,像愚公移山那样,子子孙孙挖山不止,才能挖掉封建帝制,迎来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曙光。”
    临别,汤若望取出两只玻璃酒杯斟满了红葡萄酒,深情举杯祝愿说:“这是我珍藏多年的法国路易斯十二在世时酿造的上等红葡萄酒。今天我的学生、挚友要回江南去投身抗清复明的斗争,让我们举杯祝福,上帝保佑你凯旋归来。那时再回到北京,我们师生再度合作,为我们喜爱的天文历法而并肩战斗。干杯!”
    天赐举杯答谢道:“谢谢老师的良好祝愿。你始终是我的良师益友,即使南明政权被满清灭亡了,我们成了亡国奴,我也愿意回北京来,同你一起为我们共同的理想并肩战斗。后会有期,干杯!”师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汤若望说:“我现在正好要去钦天监观察天象,你有没有兴趣到我那里看看这几年来我制作的天文观象仪器。”天赐兴致勃勃地说:“这几次到北京,都是来去匆匆,难得有机会参观你的科研成果,蒙你盛情邀请,怎么能再错过考察的机会,我还想请教你制造大炮的技术呢。”
    师生俩骑马并肩驰骋在大街上,不一会就来到了钦天监。只见天象馆内整齐的摆放着汤若望和助手南怀仁新近制作的几件天文观象仪,他还拿出了根据西方画法几法的投影原理绘制的星图。汤若望说:“这是我写的《恒星历指》,里面介绍了平行正投影、球极投影、球极方位投影和变异球极投影四种几何投影方法。”天赐浏览了《恒星历指》后说:“我早就听舅公徐光启说,利玛窦和熊三拔虽然已经介绍过平行正投影的方法,但没有你讲得完善和详细。他老人家看了你《恒星历指》中介绍的四种画法几何的投影方法后,感到既简明扼要又通俗易懂,于是放弃了中国传统的星图绘制方法,采用了你介绍的几何投影方法。”
    汤若望指着一台仪器介绍说:“这是一台简平仪,是以圆平面为浑仪来投影,绘制黄道和星宿运行图的。”汤若望又取出一叠图纸说:“这是我监铸的二十门大炮的图纸,现在德国研制出了更新型的大炮。这本《恒星历指》和这些图纸送给你,科研是无止境的,你拿去好好研究,希望你能创造出更新型科学的方法来。”
    天赐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块匾额,上书:“钦褒天学”四个鎏金大字。天赐好奇地问:“这块匾额是不是崇祯帝亲赐的?”汤若望不由得勾起了尘封多年的美好回忆:“经你舅公徐光启的举荐,我在钦天监帮助他编着《崇祯历书》,还制作了两台观象仪。崇祯帝看后,大加赏赐,送来这块匾额。可惜李自成攻进北京,崇祯帝在煤山自益殉国,《崇祯历书》没能颁布实行。现在这块匾额也只能搁置在这个角落里,成为美好的回忆。”
    天赐看着汤若望身边的年轻人说:“这是你的义孙,叫吴国良吧,几年不见,都长大成英俊青年了。”汤若望高兴道:“是的,他已经成为我家庭中唯一的亲人和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天赐鼓励说:“国良,好好学习你爷爷的本领和人格,成为有用之才。”汤若望感叹道:“我老了,以后还得靠你帮助扶持他。”天赐劝慰道:“老师你历经劫难,现在时来运转,得到了少年天子福临和皇太后的青睐,在钦天监的工作卓有成效。”汤若望欣慰道:“真如你们中国的谚语说的那样,功夫不负有心人,顺治二年,新的农历颁布实行了,这里也有多尔衮的功劳。少年天子福临对我也是非常尊重和信赖,叫我汤玛法。亲政后他发奋读书,还要我给他讲学,介绍西方的科学技术,亲赐我为‘通政大夫’,准许我随意出入朝中,凡有启奏,准予迳入内庭。”
    天赐在钦天监观看讨论,流连忘返,直到黄昏掌灯时分,才依依不舍的告别汤若望回家。老爷和老夫人着急地问:“后天我们就要启程回苏州了,旅途的行李车马都打点好没有?”天赐说:“福临亲政伊始,浙江、福建两省已经平定,听说运河漕运也恢复通航了。看来这运河两岸还是安全的,我们的船队正要运货到苏杭去,我已调拨了两艘楼船到京,我们乘船回苏州吧,虽说比乘马车要慢些,但是人却舒适得多。”老爷和老夫人说:“这样也好,我们年老体弱,经不起车马颠簸劳累,乘船一路上可以观赏运河两岸的风景,遇到繁华、热闹的城镇,就上岸观光一番。”
    老爷和老夫人乘坐一艘楼船,天赐和陪房丫头银燕乘坐另一艘楼船,跟随运货的船队一起,从通州码头出发,沿运河扬帆南下。一路上他们看到两岸原来繁荣昌盛的城镇,经过满清八旗铁蹄的烧杀蹂躏、抢劫掠夺,满目疮痍,凋敝萧条,盗匪猖獗,民不聊生。他们在济南府码头停泊,上岸去豹突泉、大明湖、千佛山游览,可惜这泉城三胜的风景,已是面目全非,百草丛生,人迹罕见,寂寞凄凉。他们失望而归,只在小摊商那里买了几幅羽毛画和高梁饴、煎饼等土特产就上船了。
    漫长的航程,寂寥无聊,天赐就钻研起汤若望的《恒星历指》来,书中有关画法几何的投影方法吸引了他,如果将这种方法应用于绘制星图,比传统的方法要简单得多,应用于天文历算也快捷得多,他要趁着在船上空闲寂寞之机,写出一本全新的《天文历算概要》来。他废寝忘食地进行计算和绘图,银燕看了心里着急,给他做了许多平时爱吃的饭菜,摆在桌上热了又热,催促了好几遍,才匆忙吃上几口,接着又去钻研他的画法几何、变异球极投影了。
    夜深人静,正是集中精力计算绘画的好时光,他一直熬到黎明时分,感到实在困乏疲惫时,才和衣上床睡一觉。快到扬州的那天深夜,天赐终于完成了《天文历算概要》的初稿,异常兴奋,忽然觉得肚子很饿,就把银燕叫醒,要她弄点酒菜夜宵给他吃。他一边喝酒吃夜宵,一边看着手头的那本《天文历算概要》,欣喜地对银燕说:“这几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我从画法几何中推导出一种天文历算的简单计算公式,回到苏州再进一步加以验证,这本《天文历算概要》就能刻印了。”银燕心疼地说:“少爷,你没日没夜地写作,也不好好吃饭睡觉,人都瘦了一圈,眼睛也熬红了。这是我给你熬的人参鹿茸汤,喝了今夜好好睡上一觉。”
    天赐喝完人参鹿茸汤,更加精神焕发,没有一丝睡意。他一把将银燕搂在怀里,激情亲吻抚爱过后,便将她抱在床上,龙腾虎跃般缠绵绻缱起来。银燕百般承欢,娇声呻吟,楼船也随着他俩欢腾的动作,有节奏地颠簸起来。
    黎明时分,银燕感到小腹一阵阵疼痛,一摸下身一片血渍,她失声惊叫:“不好,流产了。”天赐被她的喊叫声唤醒,睡眼惺忪地问:“丫头,怎么啦?”得知她流产出血后,安慰道:“你什么时候怀孕的?为什么不告诉我?”银燕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是怀孕了,还以为是月经不调呢。这下可糟糕了,儿子都没有了。”天赐温柔地搂着她,内疚道:“都怪我昨夜动作太鲁莽了,害你流产。不要伤心,你还小,好好调理,保证让你生个大胖小子。我这里有现成的中成药,还有乌鸡白凤丸。”天赐下床取出药丸服侍她吃下。银燕感激道:“少爷,你待我真好。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这事不要告诉老爷和老夫人,我害羞。”天赐笑道:“放心吧,老爷和老夫人很疼你的,他们同意我收用你,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用害怕。这几天你不要下床干活,我就说你病了。”
    晌午他们的船队在扬州码头停泊,老爷和老夫人要银燕丫头陪他们上岸逛扬州城。天赐说:“银燕丫头昨夜受凉肚子疼,我让她在床上休息了。我陪你们二老去逛扬州瘦西湖,拜访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时的寺院、古居,吃淮扬菜肴。”老夫人嗔怪道:“是不是你昨夜干的好事,你楼船上那么大动静,把丫头折腾病了,不害臊。”老爷包庇说:“儿子风流倜傥,精血旺盛,偶尔纵欲也是难免的,不必过于管束。”天赐幽默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收用陪房丫头,多生几个儿子,好让谷家香火兴旺。我们还是赶紧雇二辆马车去游览吧。”老夫人心领神会:“儿子,是不是丫头有喜了。”天赐狼狈道:“还没有,我保证加把劲,让你再抱个孙子。”
    仨人有说有笑地乘坐马车去扬州城里游玩,看到街市冷落,断墙残壁,十室九空,瘦西湖荒芜凄凉,大煞风景。老爷感叹道:“想当年扬州是运河上的漕运枢纽,繁华的大都市,人文荟萃,名闻遐迩。可恨满清八旗贵族野蛮洗劫,血腥屠杀,毁灭了一座古老又富庶的城市,真是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天赐说:“在满清占领扬州前我曾二度来扬州游说史可法举行起义,北上山东抗清。那时的瘦西湖,像一位青春妩媚的少女,小巧玲珑,窈窕婀娜,蜿蜒曲折。你看现在的瘦西湖,就像被匪徒强暴糟蹋过的少女,败花残柳,断桥颓唐,一潭死水。”老夫人说:“我们到二十四桥去走走,那里有玲珑花界、熙春台和望春楼。瘦西湖的二十四桥其实就是一座桥,因为唐代大诗人杜牧的一首《寄扬州韩绰判官》诗而得名,成为瘦西湖的一道风景。”
    他们漫步二十四桥,登上望春楼,放眼远望,也找不回当年的春色。于是他们又驱车来到大明寺,在这里还可以寻觅到历史的遗迹。他们登上建造在蜀岗之上的平山堂,堂前竹林如海,碧波荡漾,放眼远眺,扬子江对岸的京口三山尽收眼底。看到堂上那副“坐花载月,风流宛在”的对联,他们不由得联想起北宋欧阳修的艳闻轶事。
    老爷笑谈北宋官场的桃色绯闻:“时任扬州太守的欧阳修在大明寺旁的蜀岗之上建造了这座平山堂,经常在这里击鼓传花,狎妓游乐。他酷爱荷花,每到荷花盛开季节,邀请诗友带着歌姬来到平山堂饮酒赏花。他们采集上千朵鲜艳的荷花,分插在百余个花瓶里。令歌姬取一朵荷花,传送到哪位手中,就摘一片花瓣,谁摘下最后一片花瓣就饮一杯酒,作一首诗,然后再取一朵荷花传送,一直玩乐到夜半才披星戴月的打道回府。”
    老夫人说:“后来欧阳修调任到了阜阳,他忘不了扬州的荷花和坐花载月,风流潇洒的生活,在城西的西湖遍栽瑞莲和黄杨,以扬州瘦西湖的风格安排阜阳的山水。他怀念扬州平山堂邀请诗友,带上歌姬,击鼓传花,饮酒作诗的那段往事,还写了一首诗,记念此事:‘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不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其实荷花哪里都有,大明寺里的琼花才是扬州特有的天下无双的传奇名花。”
    天赐回忆起童年往事:“说起扬州的琼花,我想起了小时候爸妈带我们姐弟俩特地到扬州观赏琼花的情景。那琼花非常神奇珍贵,白花锦簇,绿叶翡翠,艳丽富贵,异彩纷呈,一天十二个时辰,改变十二种颜色。琼花盛开时,花香馥郁,满园飘逸,沁人肺腑,赏心悦目。据说隋炀帝为了便利到扬州观赏琼花,征用几十万民工,耗费巨资,开掘了运河,结果讨了一场没趣,扫兴而归。琼花只能在扬州土生土长,宋朝仁宗皇帝,三次命花匠将扬州琼花移植卞京,虽经精心培育,却是有树无花,但是移植回扬州后,又生机勃然,琼花簇簇,香飘十里。金兵远征扬州,将琼花树掳到北方种植,枯萎而死。幸好还留有残根,又长出新枝,奇迹般的复活了。我们愚园也移植了一枝琼花树,竟然栽活了,但还是不如扬州城的那棵琼花那么枝繁叶茂,五彩缤纷,总觉花朵稀疏,香气清淡。”
    他们从平山堂来到大雄宝殿,只见大殿破旧,面目全非,僧侣们为了生计,大多云游四方去了。老爷看到眼前凋敝衰败的大明寺,感慨万千:“崇祯年间,我来扬州观光,大明寺香火旺盛,大殿东侧的监真和尚楠木雕刻佛像金碧辉煌。来自四面八方的香客成千上万,络绎不绝,他们在监真大师的佛像前虔诚的顶礼膜拜。监真精研律宗经典,成为一代通律博学的高僧。他传戒弘律,曾剃度过四万僧侣。日本遣唐使几次盛邀监真去日本传授律宗佛教真谛,监真不畏艰险,矢志不移,历经六次东渡日本成功。”
    这时有位小沙弥前来接待他们:“本寺玄真住持邀请各位施主到藏经楼饮茶。”在小沙弥的引导下,他们登上藏经楼,在一间禅房内见到了已九十高龄的住持玄真和尚。他虽已双目失明,但精神矍铄,声如洪钟。他起身招呼客人:“各位施主请坐,老衲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招待不周,敬请原谅。难得有施主到本寺来,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一杯清茶。”小沙弥捧来了紫砂茶具,沏上了茶。老爷饮了一口,猜测道:“这茶是不是苦丁茶。”玄真笑道:“施主猜得一点不错。这是本寺自己采撷炒制的苦丁茶,虽有点苦涩,但苦尽甘来,回味无穷。”
    老夫人饮了几口说:“苦丁茶良苦生津,滋润补虚,是保健的上品,常饮延年益寿。”宾主谈起了监真和尚东渡日本和律宗佛经的事,玄真和尚感叹道:“律宗这一派传到我这一代已是后继乏人了。我的师兄弟大多到别的寺院去了,徒弟们为了生计,也纷纷云游四方,离开了大明寺。”天赐取出五百两银子捐赠给大明寺:“这是我们为修缮监真高僧佛像的一笔捐款,不成敬意,望笑纳。”玄真住持回赠了几本律宗佛经,还有一尊监真和尚的袖珍干漆夹苎佛像和一艘监真东渡日本的微型船模。
    老爷、老夫人和天赐翻开线装本浏览、传阅,玄真住持指着一本绣真画册,深情讲述了监真六次东渡日本的感人事绩:“第一次东渡因为劣僧向官府告密,还没出师便告夭折。不久,监真高僧买了一艘军舟,带八十五名弟子出海,但是刚出长江口就遇到巨风恶浪,船被击破,二次东渡遂告失败。第三次东渡出海遭遇逆风,触礁船裂,被困荒岩三天三夜,水米无进,功亏一篑。第四次东渡是在福州出海,被地方官截留,功败垂成。第五次在浙江东海被西南风吹到了南海,最后飘流到海南岛。那年他已六十二岁,双目失明,体弱多病,但他东渡日本的决心始终不渝。这时第十次日本遗唐使来到扬州,他们征得唐玄宗同意,但条件是要带道士同行,日本不信道教,遣唐唐使不想带道士去日本,最后决定两者都不带,监真高僧如果自愿的话,可以让他乘船前往日本。于是,监真第六次东渡日本终于成功了。他为日本太上皇和天皇以及数百名沙弥授戒,还带去了大唐先进的文化和科技,真是功德无量。监真七十六岁在日本唐招提寺圆寂,监真的弟子们为他建造了一座干漆夹苎佛像,至今还保存在日本唐招提寺内,被视作日本的国宝。”
    他们从大明寺出来,感到腹中空空,就近找了一家饭店吃午饭。这是一家新开的饭店,内部装潢得非常奢华,但生意却十分清淡。他们在一间豪华的包间坐下,老板亲自招呼客人:“各位客官想点什么菜肴?”老夫人问:“你们有哪些特色菜肴?”老板介绍说:“我们这饭店是家百年老店,专门经营维扬菜。满清八旗占领扬州,屠城十日,我家饭店被烧毁殆尽。今年东借西贷,终算重建了这家饭店。现在扬州住了许多满清两白旗的旗人,为了做满清新贵的生意,创新了维扬菜,取名叫‘满汉席’。你们人少,吃不了浪费,还是点几只本店的特色菜肴实惠。本店有清炖狮子头,蒲筐包蟹,竹笼装虾等美味佳肴。这是本店的菜单。”
    天赐说:“我读苏东坡《扬州以土特寄少游》中提到有鲜鲫、紫蟹、春莼、姜芽、鸭蛋这些土特产,你们不妨创新一种名叫‘东坡席’的维扬菜多好。”老板赞扬道:“这位公子说话很有见地,有经商的智慧和头脑。托公子的福,今后一定创立出‘东坡全席’来,招待四方宾客。”老爷说:“我先点几只,清蒸鲥鱼、柳条穿鱼、蒲包紫蟹,夫人、天赐,你们再点几只。”老夫人说:“我只要文思豆腐、春莼虾仁。”天赐说:“再来清炖狮子头、东坡鲜鲫汤、东坡肉方和五客扬州炒饭吧。”他们仨人和管家、丫头一起饱餐了一顿扬州美食。
    饭后,他们乘坐马车来到扬州城外的梅花岭,祭奠史可法的衣冠冢。他们看到在史可法衣寇冢后建了一座史公祠,内有史可法的一尊泥塑坐像。天赐说:“当年我和罗成在金陵燕子矶遇见史可法,他只身从扬州突围来到金陵,听说福王早已弃城出逃,便投江殉国了。我们到扬州梅花岭为史公建了这座衣冠冢,几年过去了,祭祀史公的人络绎不绝,还建起了一座祠堂,史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老爷感慨万千:“史可法是愚忠愚孝之臣,要是当初能高举抗清复明的大旗,组织义军北上山东抵御满清八旗,也许南明福王小朝廷不会很快覆亡。”老爷提笔书写了一副楹联,挂在祠堂上:
    点点梅花英烈泪,满腔碧血忠魂心。
    天赐也提笔奋书,写下一首悼词:
    祭 史 公
    杜鹃恹恹天昏昏,衣冠冢里空断魂,杜宇啼血声声闻。多少恨,留取丹心报国门。
    他们回到船上已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的傍晚时分。老夫人伤感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让人悲痛、压抑的伤心之地吧。”于是天赐便命拔锚启航,连夜驶离了扬州。夜间他们渡过了浩淼的扬子江,来到京口古渡停泊。他们风雨兼程,不久就来到苏州,停泊在愚园后门的水码头。元贞和云汉闻讯兴高采烈地到码头迎接,只听云汉甜美的童音:“妈妈,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回来了。你们给我带礼物没有?”老夫人抱着孙子亲了又亲:“有,有。等会儿给你。奶奶想孙子了,风雨兼程地赶回家。你看,这两年我们的宝贝孙子又长高了。”元贞说:“云汉快下来,奶奶抱不动你。”
    天赐说:“云汉,来,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噢,我们的儿子变成巨人了。” 他们来到大客厅,山伯、英台、罗成、欧阳和丹霞也来了。老爷抱着外孙女丹霞,喜笑颜开:“我们的白雪公主更漂亮了。”天赐取出一大堆礼物分给众人,云汉发现了一尊干漆夹苎佛像和一只微型船模,问天赐:“爸爸,这是不是监真和尚的佛像和监真东渡日本的船模。”天赐高兴道:“儿子说得一点不错,喜欢吗?”云汉爽朗地回答:“喜欢。你能赠送给我吗?”天赐说:“那就送给你吧。一定要好好珍藏。”云汉认真地说:“我把这佛像和船模放在我的书柜里珍藏着。我将来也要像监真大师那样出海远航,做个大学问家。”
    晚上,元贞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洗尘接风家宴。元贞说:“老太爷和老太君年事已高,今夜就在他们二老的松鹤楼里举办小型接风夜宴。老太爷、老太君,这是清蒸鲥鱼,尝尝鲜。这鲥鱼刚从长江里捕捞上来,很新鲜。”老太爷尝了一口,赞美道:“嗯,味道不错,这是一道时鲜菜肴,大家尝尝,手艺一流。”老太君尝后赞不绝口:“这是元贞的拿手菜肴,做得越来越好吃了。”老爷、老夫人尝后也说:“比我们在扬州吃的清蒸鲥鱼还好吃,饭店做的鱼徒有虚名,不如元贞做的地道、好吃。”山伯和英台也赞赏说:“苏州人的家宴菜肴就是能与饭店名厨媲美,有的菜肴还略胜一筹。”元贞不好意思地说:“大家过奖了。这时正是鲥鱼刚上市的季节,它本身肉味就鲜美。这鲥鱼的上品背黑绿色,肚皮银白色,鳞下脂肪丰厚,真是最鲜嫩肥美的时候,连鳞也能吃。”天赐说:“看着这一桌美味佳肴,大家开怀畅饮,多干几杯。”丹霞也出来助兴:“我给大家唱一段昆曲《西厢记》,为老太爷和老太太祝酒。”云汉拉着丹霞的手,亲密地说:“丹霞,我给你演对手戏,你扮莺莺,我演张生。”两位童星清纯高雅的童声在客厅内飘逸回荡,给夜宴增添了温馨欢乐的气氛。
    夜宴结束后,天赐和元贞、云汉回到天然居二楼卧室。元贞忙碌了半天,在卧榻上休息,天赐在儿子房内与他游戏玩耍。银燕已经为少爷准备好了洗澡水,元贞催促说:“你们父子俩不要再皮闹了,你一路风尘仆仆的,身上一定很脏,赶快洗个澡,否则不许你上床。”天赐扮了个鬼脸去洗澡,云汉打着哈欠上床就睡着了。天赐沐浴过后,精神焕发,赤身裸体地上了床,看着娇妻已经躺在床上等待他,顿觉血脉贲张。他一点点褪去她身上的罗纱,一寸寸展露娇挺的胸脯、馨香的小腹。她怎么也按捺不住饥渴的情欲,抚摸他那矫健的肌体,亲吻他的宝贝。天赐则揉搓她丰盈的胸脯,两人交颈叠股地缠绕在一起,一直鏖战到五更方才酣睡。
    翌日清晨,天赐被儿子朗朗的背书声唤醒。“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天赐惊喜地问元贞:“我们儿子这么用功,一早晨就在读书了。”元贞说:“你这个当父亲的一直在外边瞎忙,也不管儿子的教育。云汉很喜欢读书,一坐就是半天,我叫他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运动半个时辰,他只转了片刻,又回家读书了。他五岁能背三百首唐诗,六岁能背三百首宋词,八岁读了半部《论语》,现正在读《孟子》。”天赐愧疚地说:“儿子的教育多亏了你,这次我在家多住几月,好好教儿子读书。”元贞揶揄道:“你说的比唱的好听,一旦南京、北京和长沙的情报站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又要往外跑,为你的抗清复明大业忙碌奔波去了,也顾不上你的宝贝儿子和这个家了。你能不能在家闭门谢客,韬光养晦几个月呢?”天赐调侃道:“就因为有你这位贤内助的支持,所以我才能驰骋江湖,浪迹天涯,这就是为什么人们都称我为江湖救星、江湖豪杰的缘由。你说过永远都不拖我后腿的。”
    天赐固然不负妻儿的期望,情报站的事都交给罗成负责处理,除了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偶尔外出,其余时间都陪着夫人和儿子,在家韬光养晦了几个月。儿子更加发奋读书,经常提一些奇怪的疑惑问题来考量天赐的学识。儿子问天赐:“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旬子却说,人之初,性本恶。请问,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对于这个问题,天赐也感到深奥棘手,不能用简短的几句说辞就能解释得了的。于是他从儒家的孟子、旬子两位大师所处的不同时代及其主张说起。
    天赐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说:“孟子名轲,是邹国人。曾经受业于孔子的孙子,名叫子思的门下,生活在战国中期。这时的儒家受到墨家、道家、法家等诸子百家的批判,没有一个国家的国王能采纳儒家的主张。孟子主张性善之说,认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而仁义礼智信这些品质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主张人们通过后天的修心养性将这些品质发扬光大,用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他从性善学说出发,劝导那些天子、诸侯施行仁政,让耕者有其田,这样才能得民心,农民不会起来反抗,天下就太平了。如果‘暴其民者’,就会像商纣那样‘身弑国亡’。臣民杀死暴君,不算弑君作乱。孟子的贡献是在性善论的的基础上,提出了仁政的主张,发展了儒家学说。荀子名况,字卿,赵国人,生活在战国末期。荀子继承了儒家克已复礼的传统,批判各家之短,吸取各家特别是道家和法家之长,成为战国末期儒家的最有影响的大师。荀子和孟子相反,主张性恶之说,认为人原始的品性都是贪婪、邪恶的,所以必须用礼义教化和刑法惩罚来规范人的品性,统治天下。”
    天赐通过以上一系列的辨析,反问儿子:“你认为,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儿子沉思了一会,爽朗地回答:“人刚生下来的时侯,遗传了生存的本能和父母的某些性格特征,天真无知,纯洁无邪,就像一张白纸,还不知道何谓善,何谓恶。人的品质是通过父母、亲友、社会环境潜移默化的熏陶和师长的教育逐渐形成的。孟母三迁其家,说的是孟母为了让孟子有一个良好的成才环境,她竟然三次搬家。”天赐赞扬道:“我们的云汉现在越来越进步了。读书既要学又要问,善于动脑思辨,还要亲身实践,不要人云亦云,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不要闭门思读书,读死书,要深入到社会中去实践,这样才能得到真知灼见,增长智慧和才干。”
    儿子又问:“孟子和荀子都有着作传世,孔子却没有什么着作留在世上。那本《论语》是记录孔子与弟子所言之语,只不过是有关孔子的伦理道德的语录而已。有人说,半本《论语》治天下,真是这样吗?”
    天赐说:“《论语》只是一本孔子关于伦理道德观的书,仅仅凭半本《论语》怎么能治理天下?”儿子说:“ 爸爸,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从《论语》中可以看出,孔子虽‘不在其位’,却一直孜孜不倦的在‘谋其政’。他周游列国,不厌其烦的推行他的‘周礼’和‘仁爱’的政治主张。可惜没有一个诸侯国王听他的,更不要说聘任他做官了,最后灰溜溜的回到家乡,做了一名教书匠。看上去真像一条丧家之犬。”
    天赐笑道:“儿子,你对孔子的看法跟我小时候一样,真是不谋而合。我小时候总觉得孔子并不像什么圣人,倒像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等到长大了,经历了许多世事的的磨砺,渐渐有了一个全面的分析评价。春秋末期,周天子分封诸侯的制度已经分崩离析,周公的礼乐政治体制已经遭到破坏、摒弃。孔子是个保皇派,所以大呼世风日下,‘礼坏乐崩’,到处游说恢复周公之礼,兜售他的仁爱主张。各诸侯国的国王正忙于兼并争霸的战争,怎么能听孔子那套恢复周礼和仁义爱人的主张呢。孔子生前抑抑不得志,不幸又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悲伤过度,贫病而死。但是从汉武帝开始却被历代统治者捧上了神坛,奉为圣人。”
    儿子认真地问:“爸爸,真实的孔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天赐说:“真孔子是一个保皇派,他算不上什么政治家,是儒家学说的创始者、模范的伦理道德家、伟大的民间教育家。他自己也承认他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他是一位温良恭谦让的堂堂君子,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性情中人。儒家学说后继有人,人才辈出,孟子是一位有智有谋的儒学大师,他不像孔子那么彬彬有礼、循规蹈矩,他是个为民请命的革命派。荀子学识异常渊博,他说的礼与孔子的礼不同,加进了法治成份,主张君主集权,发展了儒家学说,创立了荀派儒学,是个中庸之道的改良派。”
    儿子问:“何谓革命派?革命和反革命如何解释?”天赐说:“‘革命’二字最早出于《易经》,其中的‘革’卦中有一段‘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的话,从中就可以明白,何谓革命,何谓反革命了。只有顺乎天又应乎人的仁义之举,才能称得上是革命派。逆乎天又逆乎人的便是反革命。夏王桀荒淫无道而失去民心,商汤趁夏乱而剪灭了夏的许多属国,扩大自己力量,后来又灭了韦国和顾国,举兵伐夏,夏桀败走,汤灭掉夏的最后一个属国昆吾,同时也灭了夏桀。有诗歌颂扬商汤:‘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商汤顺应天道和民心,伐灭了失天道和失民心的夏桀,这就是所谓的革命。二百七十三年后,商王纣也是荒淫无道而失去民心,周武王顺应天道民心,发动了伐商的革命战争,牧野之战灭了商纣。但是周武王没有彻底消灭其残余势力,紧接着发生了以武庚为首的反革命武装叛乱。武王死后,他的弟弟周公旦历经三年东征,终于平息了叛乱。可见革命和反革命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矛盾的方面,看其是否顺应天道民心。旬子把君王和百姓的关系比喻为舟和水的关系,他用‘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来警告君王,要他们仁政爱民。我认为旬子的这句话却好对所谓天道和民心的含义作了最好的阐述。《周易》中的汤武革命,存在着一种天道民心循环往复的规律。”
    儿子问:“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君养士纳贤,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打破了官府、贵族的垄断,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思想学术空前繁荣,民间教育开始普及。可是到了秦始皇和汉高祖时代,诸子百家特别是儒家的命运十分悲惨,秦始皇焚书坑儒,汉高祖蔑视儒家和儒生。爸爸,秦始皇和汉高祖是这样做的吗?”
    天赐说:“秦始皇赢政采用李斯的建议,建立了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废除了周朝的封国建藩制度。秦朝设置博士官,包括儒家在内的诸子百家都可以立为博士,博士官多达七十余员。后来秦始皇为了防止封建贵族割据复辟,下令将以古非今的六国史书焚毁,但其他图书并没有烧毁。秦始皇只是将反对他求长生不老之术的儒生四百六十多人坑死,而其他儒生都不在坑死之列。历代焚书坑儒的暴君不止秦始皇一个,其实大规模焚书的是项羽和萧何,项羽入咸阳后,将秦宫博士官典藏的图书烧得荡然无存,而一次坑儒成千上万的暴君大有人在。但后人却只骂秦始皇一人是焚书坑儒的暴君,真是冤枉了秦始皇,总有一天有人会站出来给他平反的。汉高祖刘邦继续实行秦朝的挟书之律,蔑视儒家和儒生,博士制度虽然依旧存在,但只有叔孙通一人,儒家学术渊源几乎完全断绝,而道家黄老无为而治的思想得到提倡,各流派思想家也乐于称说黄老之术。”
    儿子问:“据说是汉武帝将孔子捧上了神坛,从此几乎源源断绝的儒家学说成为至尊至上的国学。”天赐说:“好黄老之术的窦太后死后,汉武帝起用好儒术的田蚡为相,将不治儒家五经的太常博士一律罢黜,并将黄老刑名等百家之术一律排斥于官学之外,聘用、延揽、礼待儒生数百人,史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首倡并奠定了新儒学的基石,他借用阴阳学思想重新解释儒家经典。新儒学神化了专制皇权,并将皇权和神权、族权、夫权这四种权力紧密结合在一起,成为束缚百姓的四根绳索。新儒学主张阴阳相兼,德刑并用,所谓德,主要是仁义礼学,人伦纲常。汉武帝所独尊的‘儒术’已经不是孔子当年克已复礼的儒家学说,而是吸取了法家的酷刑峻法,力图用刑法来加强统治。汉武帝一方面虚伪的施行仁义,一方面制定刑法,重用酷吏,这就是所谓的‘独尊儒术’。”
    儿子又问:“《三字经》虽说只有一千多字,但要真正读懂它却不是那么容易。它用三百多字就概括了从先秦至今的全部廿二史,还讲了许多勤奋读书的故事。《三字经》到底是谁写的?孔子真的拜七龄童为师了吗?”天赐说:“《三字经》的作者到底是谁?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很可能出自许多名儒之手,是个大手笔。据我考证,《三字经》最早出现在南宋,作者姓名是王应麟,后来历经各朝各代的儒学大家的增删修改,才成为如今这样的版本。书中所说‘八十二岁的梁灏中状元’有误,是二十四岁中状元,四十二岁就死了。孔子拜莒国七岁孩童相橐为师的故事,是想告诉人们,即使是大学问家,也要虚怀若谷,三人行必有吾师,学问就如同大海,必须吸纳百川,才能永不枯竭。”儿子说:“孔子听说鲁国东边的莒国有位七岁神童叫相橐,学识渊博,没人能超过他,他便带领弟子东游莒国。他与相橐打赌,谁答不上对方的提问,就拜对方为师。相橐回答了孔子的所有问题,但孔子却被相橐所问‘人的眉毛有多少根?’这样简单问题难住了。我想是孔子妒贤忌能,跑到莒国与相橐进行智力竞赛,他输给了相橐,才不得不拜他为师的。从此孔子不敢再东游,也从来没向这位七岁的相老师学习过什么。”
    天赐开怀大笑:“儿子,你说得不错,真是童言无忌。你与相橐同龄,你却比相橐聪颖,你把孔子的性格弱点都看透了,孔子是有那么一点虚荣心理,事实上孔子也没有真正拜相橐为师。”
    几个月来,天赐在家韬光养晦,父子俩经常在一起讨论儒家五经,先秦诸子百家。天赐深入浅出的讲授答疑,使儿子受益匪浅,他感叹道:“四书五经我快读完了,能不能再读点天文地理,科技实用的书籍?”天赐鼓励道:“对,不要光读儒家的经学史书,其它经世致用之书也要读。好好学习,持之以恒,增长才干。”元贞见父子俩在书房里认真读书,就天天做好吃的,还劝他们不要闭门读书,也时常与他们一起琴棋书画,出去郊游玩乐。
    天赐白天与妻儿读书游玩,晚上拥着娇妻堕入温柔之乡,像神仙似地共享天伦之乐。可是好景不长,这种世外桃源的宁静生活很快被打破,从南京联络站传来紧急情报,天赐告别父老妻儿,离开苏州赶往南京,继续投入抗清复明战斗中去。
    金磊调侃说:“谷宗义,你几个月来闭门谢客,说是在家韬光养晦,却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过着桃花源似的隐居生活。”邢姬风趣地说:“天赐真是一位江湖豪杰,名不虚传。但人都有七情六欲,他暂且蛰伏在家,陪伴娇妻,教育儿子,风流潇洒几月,也是人之常情。”谷宗义讪笑道:“我这是享受人生,何乐而不为。可是我毕竟是江湖中人,身不由己。我在家隐居几月后又投身到江湖之中,任凭潮起潮落,大浪淘沙了。”三人继续时空倒流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