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抱沧州 启国
启国的国都有种不同于各州府的繁华在,都城建筑更是颇具西启特色。
君行舟抬头去看,正见满楼红袖招。
恰在此时,一个平平无奇的乞儿从他身旁撞过,正要匆匆离开时,君行舟扣住了他手腕。
那乞儿似在此刻才反应过来他撞了人,瓮声瓮气道:“抱,抱歉……公子。”
可君行舟只瞧他,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
眼前这乞儿,莫约十四五的年纪,留着一头狗啃似的短发,他脸上灰扑扑的,一双眼颇为闪躲。
大抵是君行舟久久不语惹恼了他,又或是他自身心虚,小乞儿当即恶声恶气道:“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君行舟仍是不理他,只望向云秉生,问道:“你看他,是不是,长得,有点恶心?”
云秉生闻言一滞,他又看了那小乞儿好几遍,愣是一个字没敢说。
这小乞丐长得像魔君这是能说的吗?
“你才恶心,你全家都长得恶心,你快放开我!”小乞儿挣扎起来,可还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君行舟二指一扣,他当即吃痛松了手。
一枚腰佩自小乞儿手中滑落,落入君行舟掌心。
“哦?”君行舟握住线扣,任它垂落,含着分疑惑看向那小乞儿。
原本还挣扎不休的小乞儿霎时哑火了,他恨恨看向君行舟,一句话都不说。
“装乞丐装上瘾了,夜千放?”君行舟松开手,掸了掸流苏上的灰尘,将腰佩系回腰间。
小乞儿倒也识趣,既然知道自己十成十打不过眼前人,他索性不跑了,恶狠狠地盯着这慢条斯理系腰佩的人瞧。
他原以为,这样文弱的富家公子是绝对不会发觉他的小动作的,就算发现了,又怎样,一副腰佩而已,在他们眼里能值几个钱?
没想到,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见这人没搭理自己的意思,小乞儿眼珠子一转,又想跑。
可这次,不等那锦衣公子出手,跟在他身侧的人反手就拧住了他胳膊往下压。
“哎……疼疼疼!”小乞儿吃痛叫出声来。
君行舟可算系好了玉佩,垂眸望向他,问的却是云秉生,“按西启律法,偷盗者当如何处置?”
“押送官府。”云秉生答他。
“那便送他去见官吧。”
听闻此言,原本还满脸不服的小乞儿霎时变了脸色,他慌忙道:“我这不是没偷成,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去见官就不必了吧?”
“嗯。”君行舟若有似无地应了声,忽而,他道:“今日不偷我,日后还要偷旁人的。”
那小乞儿听了,神色愈发慌张,他嗫嚅道:“我,我往后都不再偷了……大善人,你就饶我一回,别送我去见官……”
他自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求个饶怎么了?
反正,离了这地儿,他们哪还会再见,这人哪还能管他偷不偷?
至于什么守诺嘛。
哼,他一个乞丐,谁还指望从他嘴里听见一句真话不成?
君行舟闻言,淡定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不太想让你好过。”
不想让夜千放好过,属实人之常情吧?
小乞儿闻言,扮可怜的神色险些龟裂,他是没想到,这人生了副和面貌截然不同的歹毒心肠。
小乞儿咬了咬牙,继续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在耍着他玩,至于会不会把他送官,这事还有待商榷。
“学狗叫三声,再向我告饶,试试?”君行舟眼里漾了分笑意,他素来不是什么好人,旁人欠他的,他都要加倍讨回来。
“汪、汪、汪。”小乞儿毫不犹豫,对天叫了三声,而后又看向君行舟,颇有些讨饶道:“求求您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往后要是见了您啊,我一定绕着走。”
君行舟闻言,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真不愧是夜千放分魂,瞧这能屈能伸的劲儿。
小乞儿却是浑然不在意,对着君行舟咧出个大大的笑来,好似眼前人不是什么刚侮辱过他的人,而是个大善人一般。
君行舟挥了挥手,示意云秉生松开,而后,他从钱袋中数出两枚铜板来,手上一松,任由那铜钱落入仍在保持微笑的小乞儿手中。
他道:“拿去。”
从前夜千放只值这个价,现在,也是。
小乞儿握住铜板,半点不见屈辱之色,他仍保持着微笑,道:“二位爷,往后走夜路,可要当心路滑啊。”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不过君行舟不在意。
他瞧向小乞儿,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星如雨。”星如雨倒也不吝啬告知真名。
他定定瞧着君行舟,似要将这人的模样牢牢记住,往后走夜路碰着了,他好套麻袋打他。
君行舟闻言,只道:“去吧。”
星如雨得令,当即一溜烟跑没影了,跑远了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一声怒吼。
“你俩给小爷等着!”
脾气还不小。
君行舟转了转腕上玉镯,若有所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名字倒真是对上了。
有趣。
君行舟并未过多纠结此事,同云秉生一道在客栈住下,才听他道:“明日回宫吧。”
“回宫?”君行舟望他。
云秉生素来苍白的脸,在此刻竟有些赧然,他道:“我是启国二皇子。”
君行舟闻言,叹息了声。
云秉生是个皇子这事,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却是分外静谧,直至云秉生开口:“我许久不曾回来过了,也不知父皇……”
是否还安在。
君行舟闻言,轻道:“西启如今的皇帝,是你大哥,云有生。”
君行舟看书,无意去记那些繁琐的谥号,向来只提取要点,因而,如今十六国的现任国君,他倒是记得清楚得很。
不过,他们这一路行来,饿殍遍野,越接近都城,却越是极致的繁华奢靡,也不知道西启这现任国君云有生,是个怎样的人。
云秉生沉默良久,低道:“原来,已经过去这许多年了。”
久到,父皇崩逝,他都不曾得来看上一眼。
修凡两界如隔天堑,当年他怀着雄心壮志踏上仙途时,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入修界的。
那时意气风发的他,又怎么想到,在修界无人问津的六年,摸爬滚打的八年,他未修成仙法,倒是练了魔功,故国风光,也不似从前了。
“大皇兄从前就不大喜欢我,如今父皇已去,我们入宫,怕是不大容易。”云秉生说着,拿出一块金令来,他颇有些怅然道:“也不知,他们还认不认,这牌子。”
这是父皇早些年赐予他,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通行令。
可现如今,执掌启国大权的,是他大皇兄。
君行舟头一遭见云秉生显露出自个儿情绪来,他瞧了几眼,接过那枚令牌,开口道:“不太好进去……”
“是这样吗?”君行舟亮出金令时,连风都止歇,手持刀戟的皇城守卫们纷纷被定在原地。
静止的时间里,唯有君行舟望向他的目光澄明。
云秉生哑然,是啊,他怎么忘了,他跟着的人,是足以比肩魔君的修真界大能。
有这样的人在,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云秉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应道:“对。”
他走在前头,替君行舟带着路,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一定格在君行舟抬手的瞬息间。
云秉生没有停留多看,带着人径直奔向帝王居所。
他想。
君既不迎我,我便,非请自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