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燕地
在燕都迎来第一场新雨之际,君行舟叩响了首辅府大门。
彼时,他执伞立于门外,颜淮于檐下望他。
既然知晓他的来意,颜淮便直入主题,道:“宴止如今不在中州。”
君行舟闻言,淡笑敛眸,应道:“无妨,东西交与首辅大人亦同。”
说罢,君行舟便递出个锦盒来。
是个聪明人。
颜淮望他,神色略有松动。
不知是这场雨落得正好,还是那青衣执伞之人恰似故人,颜淮接过锦盒,道:“一路辛苦,进来喝杯热茶吧。”
颜淮记不大清了。
可似乎,从前,有一人偏爱青衣,也曾执伞,于雨幕中执着等他。
君行舟倒也不说劳什子客套话,随颜淮一道进了首辅府。
雨中凉亭,烹茶别有一番滋味,颜首辅举手投足皆如画。
颜淮睫羽微垂,小炉中煮水滚沸,他一一烫过茶具,斟茶过几遍,复而递出杯盏。
那茶水色清,味淡而甘甜,回味中又透出一分苦来。
“好茶。”君行舟轻抿茶水,他不会觉得颜淮此番邀约,便当真是简单喝茶。
可既然是主人家相邀,主人家都没开口,他便不必多言。
“你我往后便是同僚。”颜淮说罢,瞥了眼仍没有停下趋势的这一场雨,道:“若不背主,宴止会是个好君主。”
闻他此言,君行舟神色微动,看来,颜淮是认可他的能力了。
“自然。”君行舟执起茶盏,道:“行舟在此,多谢首辅大人指点。”
“指点倒也算不上。”颜淮执盏示意,继续道:“我观你沉珂已久,何不寻医问道,治一治旧疾。”
君行舟闻言,是真有些讶然了,他当真没想过,颜淮留他是此缘由。
更要紧的是,他竟能一眼看破自己旧疾未愈。
这事,季无忧都未必能一眼瞧出来啊……
君行舟指尖微缩,复抬眸时却是淡笑道:“药王谷谷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我这……遍寻天地,怕是也难寻得可治此陈年旧疾者。”
他当初耗尽灵力与君家同归于尽,坠入降魔涧,修为尽毁,心脉俱废并非作假。
漓江之上,季无忧的诊断也没有错。
他能走到如今,与九尾妖狐签订的共生契功不可没,更要紧的是,天灵根本就通灵万物。
就算君行舟什么都不做,天地灵气也会疯狂涌入他体内,为他修复生机。
可,若能拔除病根,谁又不想呢。
听了君行舟的话,颜淮下意识地望向别处,他答不上话时,总不爱看别人的眼睛。
这病,他确实能治。
可,想起宴止那笑得阴沉沉的模样,他就有些无甚可说。
犹记他初醒之时,记忆尚停留在宴止的大业谋划将将开始之际。
可他来到了陌生的地界,宴止的性情也变了许多,说不上比从前好还是坏,但阴晴不定了许多。
他替宴止查探这些年宴止在修真界追逃时落下的伤,正欲传功疏通宴止经脉时,宴止扣住了他手腕。
虽是在笑,宴止眼中却是凉薄一片,他与他道。
“往后莫要再心慈手软,若你再敢不计代价,宁可自伤本源也要救人,本座便扒了他的皮,放干他的血,挂在你府门口,让你好好看着。”
宴止这番话,颜淮听得不明就里。
他天生水灵根,润泽万物,这样好的天赋,与他卓绝的医术相融,无疑铸就了颜淮可疏通他人本源的本事。
可,他一个鬼医,哪是能行医救人的料子,宴止这话,未免太莫名其妙。
心慈手软,他?
颜淮瞥了眼宴止,开口道:“可我此番,为的是主上。”
宴止莫约也听懂了颜淮言下意味,他当即松手,补充道:“除了本座,谁也不准。”
颜淮闭了闭眼,总觉得宴止疯癫更胜从前了。
若说宴止从前是个笑里藏刀的主,如今便是,无论他自己胡说八道了什么,他都能自圆其说。
“会有的。”颜淮抿了口茶,倒也说不出什么违心话来。
譬如宴止仁德。
罢了,这话宴止自己听了都得笑。
他只是在想,若宴止认可了君行舟,届时,既为同僚,他出手替君行舟拔除病根也不难。
可如今,宴止不在中州,他也无权妄作主张。
君行舟听他此言,倒也不失望,既然有可能,那便有希望。
颜淮这表现,更像是听命行事惯了,鲜少有自己做主的时候。
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听从宴止号令。
宴止是不是个好君主不知道,但颜淮这冷漠皮囊之下藏着颗柔软心肠,已是可窥一二。
这样不屑于谄媚邀功的同僚,总好过满腹心机算计的。
君行舟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清茶,拱手道:“多谢首辅大人款待,行舟尚有要事在身,便不多叨扰了。”
“去吧。”颜淮颔首。
闲谈间,这一场春雨已然停了。
庭院中小道沾湿,花枝摇曳,君行舟背影渐远,温润清雅。
颜淮静坐片刻,思绪中未曾搜寻出,他有哪位故人,偏爱青衣。
在另一方小世界,身为人人喊打的魔道中人,宴止乃至他身边人,惯常爱穿的都是深色招摇,又哪来的素衣着浅。
想不起来,便罢了。
可惜,他不找事,宴止找他。
重回中州的宴止,在他只言片语间,敏锐察觉了颜淮的波动。
他瞧着颜淮,眯了眯眼,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隐约有些触动。”颜淮实话实说。
宴止闻言,却是愈发神色莫测了起来,他眯眼打量着颜淮,道:“你要是敢记起来从前事,我就把你掼水里三天三夜,直到重新失忆为止。”
听起来很唬人,宴止也确实干得出来。
颜淮索性沉默不语,不理会宴止的咄咄逼人。
宴止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好似他刚刚没口出狂言般,拉过颜淮道:“本座已寻到凡界阵眼,等本座破了诛神大阵,本座就把那群死老头全杀了。”
“可。”颜淮淡淡应了声。
杀吧,可劲杀,谁能杀得过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