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风沙大,天寒日暖,白日里能将人炙烤干热的毒辣,入了夜去,便是在篝火旁也让人觉着冷。
星如雨坐在篝火边,抱膝看着跃动的火焰。
今儿后半夜轮到他值夜,守上半夜的兄弟已经安寝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守在营帐外头。
放在火堆边的陶罐冒出一阵热气,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气,星如雨垂眸瞧着,也不怕烫,一铁手就给它抓出来了。
“不怕烫?”
悠悠的人声自身前传来,星如雨下意识戒备起身,正要叫人,就见君行舟含着三分笑意的眼。
“君行舟?”星如雨颇有些不可置信。
“嗯。”
“你来干嘛?”星如雨瞧着他,莫名有些窃喜,又带着戒备。
“看看你。”君行舟答他。
一听便假的话术,偏让星如雨心中添了几分欢喜。
可他仍是,抿了抿唇,强撑道:“你以为我还是十四岁的我,任你三言两语就能耍得团团转?”
“那你如今多大。”君行舟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兀自在火边坐下。
“十六。”星如雨迅速作答。
“十六啊——”君行舟稍稍拉长了尾音,成功惹人炸毛。
“十六怎么了?!你少看不起人!”星如雨声调一扬。
他总觉得眼前人看不起他,或许也不是看不起,而是这人本身都未曾察觉的,对他的轻慢。
“还是个孩子。”君行舟悠悠作答。
“我才不小,我再过几年就能娶媳妇儿了。”星如雨咬了咬唇,看向君行舟的目光颇为气恼。
君行舟却是不恼,他指了指身侧,示意星如雨坐下,而后问道:“这便想着娶妻,也不知,哪家姑娘如此倒霉,遭了你的惦记。”
星如雨闻言,望着君行舟那一袭红衣,脸上蓦地一烫,他变扭着在人身旁坐下,小声嘀咕道:“不关你的事……”
“倒是我讨嫌了。”君行舟拾了枯枝,扔进烧得正旺的火堆。
他着实有些好奇,如今眼前人,是夜千放的哪一魂哪一魄,怎的如此呆傻,十六了还能全然藏不住情绪。
印象里,夜千放虽是张扬,但也是个审时度势的,从不会将己身如此向旁人披露。
“也没有很讨厌……”星如雨嘀咕着,坐得离君行舟近了些,他问:“这两年,你有想我?”
“没有。”君行舟如实作答。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直接把天聊死了。”星如雨眉头微蹙,为表不满,他挪得离君行舟远了些。
可他一不说话,君行舟也不说话。
星如雨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偏头问道:“你不想我,你干嘛要来边城看我?”
“闲的。”君行舟继续往火堆里扔树枝。
“你这人真讨厌。”星如雨瞪他一眼,真是被君行舟气出了火。
可君行舟回应他的,仅有一字。
“哦。”
“哦?”星如雨不可置信,“你哦什么?”
“礼节。”君行舟不咸不淡。
星如雨闻言,颇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忍无可忍,他握了握拳,怒道:“君行舟,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来气我的,是不是?”
“是。”
……他是不是还得夸他一声坦诚?
星如雨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他用力捶了捶胸口,才忍住了想跟君行舟比划比划的冲动。
虽说他没见过君行舟动手,但这么个能在边城来去自如的人,身手定然不会差了去。
跟君行舟这一通交流下来,星如雨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就连他白日里分到的一小杯,原本还期待不已的羊奶,这会儿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吸引力可言了。
星如雨用力捶着胸口,以防自己被气厥过去,可他这视线一扫,终于记起来了,自己刚刚想干什么来着。
边城的李大娘家,今儿剪羊毛,他们一伙子人去帮忙。
李大娘为了感谢他们,拿了家里的陈茶炒制,又挤了新鲜羊奶,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分了一小陶罐的羊奶和茶做的吃食。
听大娘说,这是她的独门秘方。
羊奶和茶混在一处,单是闻个味儿,都勾人得很。
星如雨寻思着,他今夜值夜,正好留着入夜喝。
这下可好了,君行舟一出现,给他的好心情全搅没了。
星如雨端起尚还温烫的陶罐,正要一口闷,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君行舟。
他一袭红衣,长发束起个半马尾,瞧起来颇有几分少年意气,便是在篝火边,也十分夺目。
星如雨越盯越泄气,只觉心头那把火都快散没了。
他跟君行舟计较什么,这人千里迢迢专程来看他呢……
就算嘴欠了些,也不可否认,他一片好心。
星如雨越想越觉得合理,他一个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的大老爷们,跟君行舟这厮计较什么。
可就这么原谅他了,会不会让君行舟觉着自己很好欺负?
星如雨神色变换不定,终于有了决断。
于是,他冷着脸将陶罐递到君行舟跟前,恶声恶气道:“喝不喝?”
君行舟闻声瞧他,也不说话。
星如雨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找补道:“小爷念你来边城一趟也不容易,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果然是个小孩。”君行舟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伸手接过了星如雨递来的陶罐。
“你说谁小孩呢?!”星如雨熄了的火气又燃起来了。
君行舟可不理他。
那奶白奶白的羊奶,如今在火光中,显出几分陈色来。
君行舟端起陶罐,轻抿了口。
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淡淡的茶香在口中溢漫,没什么甜味,只有最原始的奶味和茶味充盈。
君行舟只喝了口,便将陶罐放下了,他偏头看向星如雨,问道:“在边城,想喝这么一罐羊奶也不容易,怎么想着给我?”
星如雨闻言,别扭地轻哼一声,道:“远来是客,这待客之道,我还是晓得的。”
“那还真是。”君行舟说着,伸手拍了拍星如雨脑袋,道:“多谢了。”
星如雨捂住脑袋,不可置信地看向君行舟,问道:“……你怎么能摸我头?”
“小破孩。”君行舟这下是真笑了,笑意极浅,如春雪化溪水。
他说。
“再见了,希望下次,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