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都 首辅府
“你还是这么喜欢种花啊。”宴止瞧着满池的南山远翠笑得恣意。
从前在千鸠宫的时候,颜淮就种了满地宫的南山远翠,如今到了燕地,他仍是开凿地下,种了一池莲花。
“不喜欢。”颜淮自知说不过宴止,索性不与他争。
说是地宫,这地宫之中却是意外的明亮。
宫壁上镶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根植在泥土中的花泛着幽蓝荧光,形成一片幽蓝花海将地宫照亮。
莲花池子里,青绿莲花朵朵绽开,更有一株重瓣华莲静立水中央。
南山远翠入药的功效十分稀奇,尤其是对经脉受损者,简直堪称续命良药。
能生出南山远翠的池子也不简单,此乃极夜寒潭,潭水只能出于至寒,避光之地。
极夜寒潭乃是疗伤圣地,对水冰两系灵根亦大有裨益,颜淮作为至纯水灵根,将三者相结合,摸索出了更有用的东西。
大抵因着颜淮从前便是个经脉破碎之人,他对经脉一道的造诣,远胜当今医道。
颜淮治不了自己,但要解君行舟身上的魔毒,他还是做得到的。
寒潭中央的那一株重瓣南山远翠,就是最大的药引。
“说起来。”颜淮蹲下身去,伸手拨了拨冰凉水面,霎时一池幽蓝水波荡漾,他问道:“我的经脉,是怎么续上的。”
颜淮身为医者,再清楚不过,以他的经脉破碎程度,每突破一重境界都是极致的煎熬,此生也只能做个止步于金丹的废人。
可,随宴止一同抵达九霄大陆之后,他不止经脉受损的问题没了,灵力也愈发精纯了。
“啊?”宴止闻言一怔。
这他怎么说,他总不能说他一剑把颜淮捅了个对穿,碎了颜淮的金丹吧?
“本座都将你复生了,从前那些小毛病,自然不在话下。”宴止张口就来。
宴止口中的话,素来真假掺半,颜淮无意去确认他话中几分真假。
就譬如现在,见颜淮不说话了,宴止幽幽叹道:“颜卿这般为人劳心费神,真叫我伤心。”
颜淮此番到地宫来,为的便是将自寒潭中接引入池的池水,以灵力催发得愈发精纯,直到至最佳效果。
他看似随意拨弄水中波纹的举动,实则是在以灵力注入,凝实极夜潭水的功效。
“都是为主上办事,何来劳心费神一说。”颜淮望着那一株愈发盛放的重瓣华莲,目光幽幽。
他愿意尽力去帮君行舟,追根究底,为的还是宴止。
宴止的宏图大志,绝不会局限于凡界这一隅之地,每多一个可用之人,对他们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哎……”宴止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你知道的,本座要找的东西有点多。”
宴止这些年来,手下势力在不断扩张,他自己也没闲着,游走于四海,寻觅着他所遗失之物。
现如今,已齐全了个十之七八。
可余下的未曾寻回的,才是重中之重。
“说起端阳家,本座还有些印象。”宴止在修界栽的第一个跟头,就是在端阳世家地界。
不过啊,一群傻瓜,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但愿这端阳家的人,知情识趣些,本座着实,无甚耐心了。”
宴止轻缓的语调在地宫中回荡,潭水之中,又漾起一圈波纹。
而此时,一架马车驶入燕王都来,君行舟仍是一身简素,他摩挲着手中那一顶莲花金冠,低声探问道:“如此不设防,随我到燕王都来,你可知,会是何下场。”
“什么?”端阳明仪嚼嚼果子,不明所以。
“这燕都城内,等着你的,许是死路一条呢。”君行舟声调又轻又缓,目光久久流连在金冠之上,始终没有看端阳明仪。
端阳明仪却是直勾勾瞧他,似随意般问道:“道君会让我死吗?”
“也许。”
“你不会。”
“我会。”
君行舟眸光微冷,他属实不知,自己究竟给了世人怎样的错觉,人人皆以为他是善人。
端阳明仪闻言,抿了抿发干的唇,他看向君行舟冷彻的眼,一时间,有些陌生。
他见过君行舟的许多眼神,或冷淡,或漠然,多数时候,无甚情绪。
唯独此刻,截然不同。
端阳明仪从不是蠢人,他又一度,抿了抿唇,艰涩道:“是魔神吗?”
“您……选了魔神?”
端阳明仪的问题,让云秉生猛然看向他,端阳明仪却依旧是静坐着,等待君行舟的答案。
“或许,我该叫你什么呢。”君行舟终于抬眸看他,问道:“端阳世家第三百四十二代传人,同辈中最具天赋的端阳家子弟,十岁通读天书的,端阳无潜?”
端阳明仪,不,现在或许该称他为,端阳无潜。
端阳无潜笑中带着几分苦涩,低声应道:“原来你早便知晓。”
原来,他们本就是互相算计。
“少家主愿意陪我演这一场好戏,我自然奉陪。”君行舟挥了挥手,示意云秉生下车。
一时间,这一方窄窄的空间,只剩二人。
端阳无潜见此,眼中苦涩更是多了几分,他深吸口气,又似无力般泄了下来,只低声喃喃道:“我骗了你,但至少,我仰慕道君是真。”
端阳家确实有端阳明仪这号人物,可,端阳家没有蠢人。
能被三言两语诓骗下界,本就是一场顺势而为的局。
魔神下界,修界奈何不了他,但也绝无可能就此放任他。
紧盯着魔神的眼睛很多,但能接近魔神的人却不多。
端阳无潜就是这个饵。
可布局之人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自以为的局,又怎么不会是另一人的故意为之。
见君行舟不说话,端阳无潜深深望向他,继续问道:“道君是什么开始发现的?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为之?”
所以刻意放任,端阳无潜被绑架的两次,等他挨打了个够,再姗姗来迟。
“礼尚往来,方为待客之道。”君行舟举了举手中杯盏示意。
想故作天真博取自己的同情与信任,其实没什么问题,可惜端阳无潜用力太过。
他忘了,万年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嫡系子弟,饶是再天真不谙世事,也不会在接连遇袭之后依旧毫无防备。
其实也怪不得端阳无潜,事情发生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权衡,自己是冒认幼弟的名头,还是找个旁支子弟的好。
那一瞬,他想的,大概是,端阳家嫡系,对急需阵修大家的君行舟更有用。
可,端阳无潜仍是忍不住发问:“……修界是对不起你,可道盟从未有负于你君家,道君,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为虎作伥?”
……从未有负于君家,跟他有什么干系?
君行舟有时候真觉得,人族就算是灭族,也真是理所应当。
既想干丧尽天良的事,又妄图讲礼义道德,他们要是恶毒到底,君行舟还能高看他们几眼。
可,道盟打着亏欠他的旗号,自千年前开始扶持君家,给了君家从籍籍无名到一方势力的底气,也给予君家无上荣光。
但现实是,君行舟生来没沾过君家的半点光,反倒在君家出现之后,骤然打破了他一生的宁静。
亲母身死是因君家,他遭受冷眼欺凌,祸起君家嫡系,他这平生,所遭受的大半苦楚,皆尽为君家所为。
可道盟竟然认为,补偿了君家,就是补偿了他。
君行舟分神片刻,唇角弯出丝讽笑来,他目光幽幽,低语缓缓道。
“只要能活下去,我不在意。”
劳什子礼义廉耻,劳什子天下为先,这世间从未公允过他分毫,死到临头,反倒想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