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域结界的破碎,并非短时间内便可修补如初,即便修士死战,人界还是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下。
尘非昨夜将鬼帝斩于剑下之际,他终于见到了引发此次祸端的元凶——夜家家主夜聆雪。
夜聆雪身着素衣,额间系着一抹白绫,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尘非昨夜沉寂片刻,终是开口道:“夜家主,幽冥界破,天下生灵涂炭,于你有何益处?”
他一贯不善于揣度人心,尤其是夜聆雪这般无端发难之人,如今困局,着实无解。
夜聆雪闻言却笑,她道:“尘非道君,我之所求,与你所愿,并无不同啊。”
“夜家主何出此言?”尘非昨夜着实不懂,夜聆雪怎么会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在幽冥界祸起之前,他或许还可以认为,他跟夜聆雪是同道中人,心怀庇佑天下苍生之愿。
可现如今,人界犹如人间炼狱,而一切,祸起于夜聆雪破阵。
“无情道之所求,不是众生平等么?”夜聆雪发问。
“是。”尘非昨夜答她。
“道君所行之道是为众生,聆雪所愿,亦是众生啊。”
夜聆雪的话,在尘非昨夜听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可若要驳斥,尘非昨夜又寻不出话来。
纵是如此,尘非昨夜亦沉声道:“夜家主所为,是为灭世,某当不得夜家主一声同道。”
“何为灭世?何又为济世?”夜聆雪分毫不让,开口道:“我行之道在众生,我为之道在大同,可我闻众生常苦悲,有言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
夜聆雪说罢,诘问道:“我见这人世浑噩无清浊,为恶者风生水起,至善人尸骨无存,天道无序,人道不公,敢问道君,如何算得,众生平等?”
回应她的,是尘非昨夜的长久沉默。
良久之后,尘非昨夜那淡泊眼中终于掀起一丝波澜来,他缓缓开口道:“这世上本无善恶之分,因存人欲,故有清浊善恶,可,人非草木,纵是人道不公,也当竭力一争,而非妄求众生共沉沦。”
尘非昨夜不通人情世故那一套,但他不是不懂夜聆雪话中暗藏的深意。
可,明白,不代表要认同。
何况,夜聆雪口中所谓的众生之道,根本就是走向另一种极端。
夜聆雪听他此言,笑得却是愈发放肆,她抬手指着乌蒙蒙的天,幽幽道:“道君,你听。”
随着夜聆雪话音落下,一道惊雷劈过,她目光幽幽,神色中带着几许癫狂,道:“你听见了吗?”
不待尘非昨夜回答,她继续道:“是今宵在哭。”
尘非昨夜闻言,怔忡一瞬,百年无波澜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今宵,已经很久没有人向他提过这个名字了。
“你说的公允,是指今宵身为尘非家的大小姐,背井离乡百余年,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吗?”
夜聆雪转了转手腕,踏空漫步道:“你听,你听听,那是今宵的声音……”
“她在问,为何连第一世家,都做不到公平以待?”
堂堂修真界第一世家,对嫡亲血脉都做不到一视同仁的公允,更遑论,这纷杂人世,谈何公正?
她的诘问,让尘非昨夜陷入了更久长的沉默之中,他本就并非善辩之人,何况此事涉及胞妹。
今宵离家的导火索,是为那千年一熟的凌霄果。
因而,尘非昨夜便是离家镇守幽冥界,也未曾接受过家族安排,服下那枚凌霄果。
正因为他的放弃,给了魔神可乘之机,盗取凌霄果。
世事环环相扣,构成最终结果。
就算再来一次,尘非昨夜也不后悔,他当初拒绝了凌霄果。
可,有关于今宵,他总怀亏欠。
那一年,被今宵一把火燃烧殆尽的摘星楼,后来又被他重建了起来。
尘非昨夜往里面放了很多东西,今宵喜欢的剑谱,他偶得的宝器,唯独没有那些年被今宵摔得到处都是的珠玉钗环。
作为兄长,他总是盼着她回来的。
但,尘非家之人的脾性,他也再清楚不过,今宵不会再回来了。
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是他对胞妹的亏欠在作祟。
而今,被旁人亲自挑破,尘非昨夜忽觉一阵空落与茫然。
原来,这世间事,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