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来到山坳里的小村庄,远远望去,豆大的昏黄灯光,生机一线。
庄口,两位妇人拉着呱,站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翘首以盼。
儿行千里母担忧。
“娘。”
年龄最小的一个,突然加速跑了起来。
“这小子,还是孩子心性。”
“才多大,十四的孩子。”
十四岁,扛枪打仗。
有钱人家的孩子,还规规矩矩的坐在学堂里。
政客出理想,富人出财物,穷人出生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近了,30刚出头的年龄,风吹日晒,衰老的比较快,像40几岁的人。
对比起,前世还在搔首弄姿的中年戏子,眼下的人是多么的伟大!
朴实无华成为土老帽,乡巴佬,农业地里的,农民工,捞仔,各种贬义的词语。
模范不再是模范,先锋不再是先锋,感动只是某些人的自我感动,一个礼崩乐坏的美好时代。
多么荒唐和魔幻,多么讽刺和悲凉!
“回来了,锅里留了饭。”
“这位是?”
“远来的客,和我们一样。”
言语中肯定产生了误会,热情,更加热情。
天底下最好吃的饭,也是让人最挂念的饭,妈妈的饭。
感情是拘谨的,苦难的日子,让人们深深地收敛起来,情绪不善于表达,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如何体现对客人的重视?
贫瘠的日子里,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摆上桌。
坐在屋里喝水的时候,等张爱国听到扑腾扑腾的动静的,陀出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家里的大公鸡,被一刀抹了脖子,两根木棍夹着鸡身在热水中翻滚,像两条背带。
一会儿一个托马斯大回旋,接着玩个大风车,转啊转,华丽的毛很快被拔光。
土豆焖鸡,那叫一个香。
纯正的走地鸡,村里酿的地瓜烧,招待客人,倾其所有。
“来,多吃点,叨菜叨菜。”
“喝口,喝口。”
劝酒劝菜劝吃劝喝,人们单纯的热情,只因为你对他们好,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好,就会记在心里,有时是一辈子。
“先生,贵姓?走了一路,还没问。”
“我先说说我自己,我姓潘,叫潘大龙,属大龙的嘛,左手边,是赵有根,右手边,是费德发,正对面,是黄得劲。”
“出门在外,江湖行走,我呢?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姓陆,陆少康。”
“莫非是上海的陆先生?”
“哪个陆先生?”
潘大龙激动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贵客,实在是贵客,我懂我懂。”
红方的保密工作,是经过血淋淋的教训,吃了无数的亏,总结出来的。
“我敬你一碗酒,陆先生。”
潘大龙,端起酒,表情很郑重。
“好,我也不矫情,都是大老爷们。”
地瓜烧在山东福建产量最多,口感清冽味甘,韵味独特,喝多了容易上头。
地瓜,在明万历二十一年,在吕宋经商的福州人陈振龙,将红薯引种到福州,历程惊心动魄,颇具传奇,华人华侨的贡献永载史册。
那些润人就算了,国家有难,必然不动于山。
“这酒,咱们少喝,晚上还要警醒,等赶走了小鬼子,一醉方休。”
“好。”
喝完酒,一大碗手擀面端了上来。
“自家种的麦子,留了一点,刚刚磨了磨,赶紧尝尝,比洋面好吃多了。”
人要走,如何记得自己的根在哪里?
空间里有铁鏊子,摊煎饼的全套工具,混在国军的时候,收了一个石碾子,两口石磨,一口用来磨面,一口用来磨香油。
有些工具,打包好放在一边,偶尔看看,才能不断的提醒自己从哪里来?
或许这就是锚定物。
灰色的面条,麦香味十足,寄托着人们的热症忱。
“陆先生,有何打算?”
“我要回去寻下根。”
“寻根,眼下小鬼子正在搞三光,路上盘查的严,咱们的敌后也要路条,不好走啊”
赵有根感叹的说了一句。
“是啊,小鬼子炮楼和据点,盖的特别多,主要的交通要道都被他们控住了。”
费德发有些心有余悸,想来吃过这个亏。
“天凉,我看不如等等,天冷了,鬼子也就不愿意走出来,到时候好躲过去。”
潘大龙一门心思的考虑着,有些担心。
在他们看来,在沦陷区行走,危险性非常大,他们护送人都是昼伏夜出,每一段路都提前派出前哨,稍有不对,立即撤回来。
“来,吃块鸡腿。”
张爱国夹了一块好肉,放在黄得劲的碗中,年龄最小的孩子。
“多吃点,长得壮一些,打鬼子力气也大。”
“嗯”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盛情款待,让张爱国心里流进一阵阵的暖流。
“他大婶。”
“哎,陆先生,还想吃点什么?给你去做。”
张爱国看了看桌子上,一盆的土豆炖鸡,一个香椿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
这样的生活,地主也吃不起啊,下了血本。
难道把自己当成过路的干部?
民心所向。
“不用了,够了,你这手艺好,面擀的筋道。”
张爱国知道女人不上桌的规矩,如果做客,男女分席而坐。
从一侧拿起碗,递过去。
万里是提前剥出来的菜,几个人这才明白张爱国的举动。
“你也吃饭吧,我们差不多结束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男的要干大事呢。”
“我在厨房吃过了,饿着谁,也饿不着厨子不是。”
女人爽朗的笑着,端庄大气。
听到这句话,非常非常熟悉,一些记忆瞬间上头。
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前世也是这样,凡是有点好吃的,都留给孩子,留给自己的男人,自己吃点剩下的就可以。
脾气暴躁的男人非打即骂,女人承受了很多不幸。
日子再苦,终有盼头不是。
低头扒拉了一口面条。
潘大龙看到张爱国不出声,猜到他的意思。
“老黄家的,端去吃吧,陆先生不是外人。”
等女人下去,潘大龙做了解释。
他的男人去当了兵,被国府抓壮丁抓走的。
孩子参加敌后武工队,是村里的堡垒户。
大家对家里的农活能帮忙的一直在帮忙。
老百姓的日子这么难,如何忍心雪上加霜,或许小麦,还是留着应急用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的在枕头下,放置了三个袁大头和小额中储券。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想良心难安。
三天后,起了风,空气中充斥着冰冷的气息。
骡车过于贵重,没有留下来。
张爱国走了,行者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