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东晋使者很久没有作声。
因为他在东晋国受到了很大的心灵伤害。
他居然被隋国新皇当众殴打。
士可杀,不可辱。
可问题就在于,当时使者没想过宁死不辱的选项,被乱棍赶出宫殿后才想起应该义正辞严地在隋国百官面前说句硬气话的:“把我杀了,不许侮辱我。”那种才叫气节。
但是当时太突然了,气节两个字忘了。
后悔莫及,本来是不想把此事让手下们知道的,偏偏不知是谁,又把他挨打的事告诉了侍卫们,这让他觉得挺丢面子的。
一路上他都在忐忑不安,因为这些侍卫听到此事后,态度有点不太好。
东晋人尚武,文官本来腰板就不直,被这样侮辱却连个屁都不放,自然就会被武官们瞧不起。
虽然侍卫长表面上还客气,实际上很鄙视他,所以他干脆就不说话了。
这时却忍不住问道:“伍公子,两国难免要一战了,贵国皇上派你来此何干哪?”
“让我来当程将军的先锋官。”伍召修养很好,有问必答。
众人哗然。
本来以为只是派他来送死,没想到死之前还送了一个先锋官。
“你连军阶都没有吧,就让你来当先锋官?”
伍召道:“我现在是都校尉。”
众人均想,这皇上不错了,让一个少年送死之前,还封了他一个不错的军阶,至少不让他白死。
起码这都校尉比起侍卫长的百夫长军阶要高,领七品俸禄,他这百夫长不上品。
侍卫长道:“你们皇上让你来送,你就不担心点什么吗?”
伍召奇道:“送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侍卫长道:“比如说,你回去的路上,要是有人不让你走,比如流窜在此地的流寇,你孤身一人可怎么办?”
伍召拍拍银枪道:“我有这个,谁敢挡我?”
侍卫长道:“你忘了你只有一个人,要是对方有十个几十个,成百上千个呢。”
伍召道:“不怕,成千上万我都不怕,皇上说了,将来我要成为上将,万马军人取敌人如探囊之物那种,就像我国最强的好汉宇文都,我就是要做那样的好汉。”
侍卫长和侍卫们暗暗好笑,真想立马把他揪下马来,让这个公子哥儿知道现实的残酷性。
不过,又担心这是隋国故意设的套,他们躲在暗中,却引诱他们打杀这吹牛公子,然后以这个借口把这一群人给收拾了。
这样也就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侍卫长道:“看来你们皇上挺看重你的嘛。”
伍召道:“是,我的枪法就是他传的,这匹马也是他给的,叫雪里沙,皇上还说了,凭我的实力,一定有机会万马军中取敌人上将头颅……”
侍卫长和侍卫们哭笑不得。
侍卫长索性逗他道:“你这么猛的吗?”
伍召道:“也不算很猛吧,要是真的猛,我就应该能把那头秦国白额虎给打赢了,不过打赢了也不好,那只是人家家里的大猫。但是我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虎杰,也算不错了。虎杰你们知道吧?”
众人都说知道,肚里只感到好笑。
这虎杰乃是虎中之猛者。
不要说虎杰了,能打死一只普通幼虎也足够惊人了,何况还是富家子弟?
伍召说得开心,其实倒不是因为他傻。
原来此前在相府,父亲天天逼着读书考取功名,还让母亲姐姐兄长书童丫鬟大妈等轮流监视,因为实在没兴趣,读得不怎么样,父亲让大家都冷落他,以这种的冷暴力来迫使他就范。
所以伍召平时很少有机会有人跟他玩,跟他聊天。
寂寞得有时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
此刻遇到这么热情的侍卫长,主动跟他交流,还夸他,提的又跟武学方面有关,他自然就积极热情。
只是他说的话,每一句听在别人耳里都是在夸下海口。
还好,五十里路很漫长,可以有个这么天真未泯逗着玩,也能排遣一下旅途的郁闷。
何况离自己国家越来越近,人反而会越来越急,有人逗着,反而分散了这种迫切的心情。
反正当笑话听,回去之后,再结合这傻小子到达之后必须被轻松解决的结果,这么可以长期当笑话的段子,不听白不听。
很快到了边境线。
这部分,边境线刚好是一条水流甚急的溪自然划分出。
溪上面是一座桥。
桥的这一段是隋国,那一端是东晋国。
两端各设关卡一个,隔溪相对,兵没有多少,只是用来约束一下两边的在逃犯通过。
过了溪,到达东晋国的关卡后,东晋国的使者团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从任州出发西行后,抵达东晋国的第一关是虎口关,原本是属于隋国领土,但并不是前几年割让的那个,而是在太上皇的前一任皇帝手中就割让的,距今已达三十一年。
当时签约的时候,不叫割让,叫租借,借期二十五年,结果期满后,隋国前来讨还时,却成了五年前的那场战争的诱因,东晋人一怒之下发动了战争。
那场战争隋国赢了,却不但没有讨回虎口关,反而在文官们的建议下,正式割让了,还顺手把另一个边城楚州也一起送了。
这就是隋国武官们把文官恨之入骨的原因。
因为虎口关属于关隘,非常险峻,隋国长期在这个关隘里投入了非常大的成本来购建防御工事。
如今,这个防御工事变成了东晋人的。
讽刺不?
进入了桥的这一端后,东晋使臣团队们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了,坐下来喝水。
伍召也用自带水壶喝水。
侍卫长找到桥头负责人,匆忙写了一封信,让他托交虎口关守备后,便又催促大家上路了。
此后,大家逗伍召说话的兴趣就越发浓烈。
“你是相府公子,为何要来前线?嫌家里太舒服了吗?”
“大丈夫生于斯世,自然想要建功立业,若是没有人来保家卫国,国家如何延续?”
“那你这次来得不太巧吧,我国打算出兵三十万。你们这任州城驻军只有一万多,恐怕不好打吧。”
“不怕,我们皇上说了,如果对方人多便罢,如果只有三十万兵,我就有机会凭雪里沙和手中枪取其上将首级。”
侍卫长和侍卫们窃笑不已。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不久,有个晋兵飞马前来,给了侍卫长一封信。
侍卫长拿过来一看,却是虎口关守备诸良写来的,大意是,已查实此人确系隋相国伍章三子,既然他还自称是隋皇弟子,那就把他抓了,到开战之日,用他的脑袋祭旗。
原来,诸良这些天正在为了找到一个战前用来祭旗的人而发愁。
历来,这种祭旗的人选都来自敌国,身份越高越佳,实在不行才找敌国的老百姓。
现在,来的人正合适。
隋国任州太守座下先锋官,隋皇弟子,隋国相国之子。
这么合适的祭旗人选到哪里去找?
既然隋国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却之不恭,不过此人所骑的马确实是良驹,所以先不要惊动他,免得送上门来的鸭子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