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柳天垣鬼使神差的上前和苦修僧人攀谈起来。

    “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用的虽是敬语，但双目朝天。

    分毫没有尊敬之意。

    苦修僧人双手合十，朝着柳天垣微微躬身。

    “此为修行。”

    “师傅您可修出了什么结果？”

    “不知施主所言的结果。

    该是如何？”

    柳天垣微微一愣，这才垂眸正眼看向比自己低上许多的苦行僧人。

    这一看，柳天垣瞬间臊红了双颊。

    那是一双极净纯洁的眼眸。

    明亮，清澈，在柳天垣的记忆中。

    似乎只在初生孩童的身上见到过。

    但很显然，哪怕是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眸。

    依旧难逃被人类恶意所伤的命运。

    其中一只眼睛已然浑浊泛白。

    但哪怕只有一只也足以让人感到苦行僧人望向俗尘的无限希望。

    柳天垣深感震撼。

    明明只是一个凡人。

    他眼中迸发出的光竟让柳天垣感到无地自容。

    沉默许久，柳天垣才回过神来。

    略微磕巴的回应了苦行僧人。

    “师傅，修心，亦或是修性吗？”

    “阿弥陀佛，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罢了，罢了。”

    话落，苦行僧人再次微微躬身。

    便和柳天垣错身离开了。

    柳天垣此刻更加迷茫了。

    这话是对自己的指引还是对自己的评价呢？

    怕是自己趾高气昂的态度惹了人家的不快。

    思及此，柳天垣更加羞赧了。

    之后几天，柳天垣还是如常生活着。

    许是因为修士的记忆力实在太好。

    之后的日子，柳天垣总是会时不时想起苦行僧人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

    更是常常回忆起苦行僧人离开时略带遗憾的那句。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样的次数多了。

    柳天垣竟越发在意起来。

    是何意对自己来说真的重要吗？

    即便如此想着，柳天垣对那话的在意程度依旧在与日俱增。

    百年后的某日，柳天垣竟发现自己的头上生出了几根白发。

    修士寿命悠长。

    更遑论半步飞升的柳天垣呢？

    一万年都不到，生出白发的缘由自然不可能是寿数将尽。

    但柳天垣不想也不愿承认。

    自己竟被一个凡人僧侣的一句话。

    自我困锁了整整百年。

    凡人生命短暂。

    那苦行僧人此刻甚至都已经进入轮回了。

    自己却停留在百年前。

    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眸中。

    既然想不通。

    那不妨就亲身去经历，去感受。

    柳天垣相信。

    终有一日，自己能明白那时苦行僧人的当下所言和心境。

    就这样，柳天垣半路出家。

    剃了头发，换上了粗布衣裳。

    模仿着百年前那个苦行僧人的模样蹲在繁华的街角。

    第一百年，柳天垣向人们询问。

    若听到那么一句话，他们会作何想法。

    千百种回答却都无法解去他心中的疑惑。

    第二百年，柳天垣遇上了另一个苦修的凡人僧侣。

    他略感激动，向他寻佛问道。

    那僧人看向柳天垣的眼神意味深长。

    却并没有为他解答。

    只是告诉了他一些苦修要做的事情。

    他现在的模样只是在模仿。

    模仿不修边幅，模仿蓬头垢面。

    所以苦修是假。

    皈依佛门亦是假。

    第三百年，缘华宗出现在玄冥大陆上。

    此时的柳天垣按着上一百年遇到的苦修僧侣所说。

    苦得自身，结善于人。

    柳天垣的落魄此刻真实了许多。

    没有故意抓尘土让自己的衣衫变脏。

    也没有刻意让自己受伤。

    无尽的岁月中，柳天垣变得越发沉默。

    他好像逐渐有些明白了。

    无能为力时的善心大发最能激发潜能。

    他想起来曾经努力提升修为的日子。

    那时，是为了什么呢？

    家族荣辱？

    逆天而行？

    不对，都不是。

    他想起来了。

    是为了让他那在后院受尽磋磨的娘。

    能够过得好受些。

    强者才能有更高的地位。

    后来呢？

    在柳天垣一个平常的闭关百年中。

    悄无声息的离世。

    越来越多的日子柳天垣不再想起那双眼睛。

    也不再想起…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即便如此，他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多。

    世人本恶为什么让他们得到救赎？

    没由来的恶意化作无数尖锐的石子砸在他的身上。

    柳天垣却是不用灵力护体了。

    任由那些伤口在身上结痂留疤。

    第四百年，柳天垣已经忘记自己为何在此经受这些。

    只是浑浑噩噩的行着善事。

    忍耐着恶意。

    寿数好似还未到头。

    可为何…

    如此疲累？

    四百年来，柳天垣睡了唯一一次好觉。

    也许是睡觉吧。

    每个呼吸平静且冗长。

    好似睡了好几个轮回。

    不断闪回的，是他以不同身份游戏人间的记忆。

    再次睁眼，竟是在一个温暖柔软的床上醒来的。

    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柳天垣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

    视线一点一点扫过周围的环境。

    很陌生。

    连身上的破布烂衫也换成了干净整洁的布衣。

    柳天垣已经记不清。

    上一次躺在这样温暖明亮的房间。

    是什么时候了…

    柳天垣略微有些贪恋的往被褥里钻了钻。

    门扉被叩响。

    虽说是陌生的环境。

    但因为自身实力摆在那儿。

    所以柳天垣也没做太大的反应。

    门后的人敲了两次，发现没有动静。

    便轻轻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沙弥。

    见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躺着。

    小沙弥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端着手中的素面正打算离开。

    柳天垣沙哑的嗓音低低唤了一声。

    “小师傅…”

    小沙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随后转过脑袋对上了柳天垣的双眼。

    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施主您醒了。”

    柳天垣眉头微微蹙起。

    自己先前的行头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苦行僧人。

    就连柳天垣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小沙弥好生没有礼貌。

    怎么这般称呼自己。

    小沙弥完全没感受到柳天垣眉宇间的不快。

    他只关心现在这个陌生的施主醒了。

    可以好好吃点东西了。

    小沙弥轻手轻脚的将素面递到柳天垣的面前。

    柳天垣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随后便是感到一阵荒唐。

    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因为一碗素面口中泛滥。